虚影回神:“我同事说起过你。在他死后,你还在坚持帮他。”
“祈行夜侦探,我……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你能也帮我吗?”
祈行夜蹙眉,随即应声:“说说看?”
“我想拜托你,杀了我的父亲。”
话一出口,所有视线都看向虚影。
甚至那些被血线支撑的皮囊。
污染粒子在流动,聚集,像被关在网中躁动不安的萤火虫。它们想要逃离虚影回报污染源余大。
但虚影早有预料。
于是本应该围攻杀死祈行夜两人的皮囊被硬生生定在原地,从被余大支配,变成了被虚影掌控。
祈行夜微不可察皱眉。
虚影对污染同样具有高度掌控,比客人的污染程度,更高。按照调查局的判断标准,虚影甚至与一半的污染源相当。余大吞吃了他之后,他也获得了余大的一部分。
不论怨恨父亲的孩子是否愿意……他与父亲,已经不可分割。
像融成一团的陶泥。
“如果你愿意帮我,侦探,我确保你和你爱人可以活着离开,我不会为难你。”
虚影有意向祈行夜展示力量:“我父亲想要杀死你们,我没有兴趣。我确实可以操纵这些颗粒,但我想杀的,只有我父亲一人。他是一切悲剧的源头,不论是对我,还是你们。”
祈行夜呛了口气:“同事,不是爱人!”
“你对你父亲多有怨恨。”
他眼神复杂:“余先生,在我做决定之前,能问清楚原因吗?”
虚影神情怔愣,却一片平淡,并不像污染源余大“恶”面狰狞具有攻击性。
还能从这张脸上隐约看出生前的踏实朝气。
他出生在最普通的家庭里,但是父亲踏实肯干,母亲温柔慈爱,虽然物质不丰富,但也幸福。
只是偶尔,他会听到母亲躲避一旁的咳嗽声。他很担心,哭闹让母亲去医院。
母亲笑着点头。但他躲在屋外,却听到父母的对话。
‘检查一次要一千多呢,太贵了,隔壁婶子的土方就行,不用这么浪费钱。’
母亲说:‘之前的工钱还欠着没给你结,娃下个月的书费,家里的柴米油盐,妈吃药的钱,恨不得掰两半用。哪能败家?’
他焦急想哭,拼命希望父亲能劝。
可父亲却叹气:‘也是。’然后就此翻过,好像从没发生过。
他试过抗.议,但人小言轻,无人在意。连隔壁婶子都摇头说他“太小不懂事”。
直到母亲昏倒在厂里,被工友送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要手术。
没钱吃药治病,母亲日渐衰弱。别的病人有家属陪护,他的母亲却孤零零一人,等他放学后急匆匆跑来探望。即便他带来的晚饭只是馒头咸菜,在其他人饭菜飘香中令他愧疚自卑,但母亲毫不在意,只笑着嘱咐他要好好学习,给父亲分忧。
可父亲……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过!
直到母亲死亡。
因为没钱,他们甚至无法带走母亲安葬。
他在停尸间嚎啕大哭,几乎哭晕过去。母亲在他怀里逐渐冰冷,苍白,毫无生气。那感受,他一辈子都不能忘。
父亲匆匆迟来,他眼眶通红,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同龄孩子在父母身边撒娇,因为游戏电视或一个玩具而闹脾气的时候,他却已经太早承担了死亡,见识了生活的苦痛。
好心的同学听说他丧母,于是大加宣传,让大家多关心他。
却不知那自以为好心的关怀,对他而言是二次伤害。还未愈合的伤口,被血淋淋扒开给所有人看。
也有好奇的学生凑过来问:‘你妈真的死了吗?’
‘死是什么样的?真酷。’、‘真羡慕你,没人唠叨不让你看电视,我妈要是也死了就好了。’、‘那你不就是没妈的野孩子了吗?’种种问题,层次不穷。
他是供人参观,满足他人好奇心或同情需要的猴子。
得到答案的人心满意足,不会在意他有多痛。
更有顽皮的拿他取乐,编成顺口溜在学校传唱。他人母亲的死亡,只是有趣的见闻。
他忍无可忍,和取笑母亲的小混混们打架。
父亲被找来。
他鼻青脸肿,满腹委屈。但父亲略过他径直走向老师,点头哈腰的道歉,求老师不要开除他,孩子还要上学,得有未来。
父亲说尽了好话,卑微又懦弱。
刺痛他的眼,血液渐冷。
于是他知道,他是没有人爱的野孩子了。
不会有人给他撑腰。
“你看,他就是这样的父亲,丈夫,儿子。”
虚影垂头,笑得讽刺:“他本应该爱护的人,一个都没留住!一个都没有!怎么敢说他是好父亲?”
祈行夜沉默。
半晌,他轻叹:“所以,你现在想杀了他,是因为他不是好父亲?”
虚影却迟疑了。
“……不。”
“是因为,他‘活着’,就有更多人死。”
祈行夜惊讶注视中,虚影苦笑:“我供职于科技公司。偶尔,也会在浏览网站时,看到些怪东西。”
“我知道,我父亲和我,都不是‘人’了。我们是吃人的怪物,和那些外国视频里一样,会杀更多人。”
客人并非在“怪物幻觉”之后,才开始搜集污染相关讯息。
他发给祈行夜的上百条消息里,很多都是之前就被他关注且感兴趣的。
没有绝对安全的讯息。
只要存在,必定留下痕迹。而客人和同事,刚好有能力发现痕迹,得知零星线索。
当看到余大,两人意识到,那就是“污染”。
污染真的存在!不是电影特效,不是猎奇视频。那些零碎片段,是真的!
但已经太晚了。
“侦探,从我妈病死之后,我就没真正开心过。”
虚影说:“我对这世界没有贡献,世界对我也没有意义。我妈死的时候,我的世界就死了。”
“所以,让我在死后,真正为世界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他平静垂眸:“我不想变成怪物,侦探。最起码在我的讣告上,我想以人的身份死去。”
祈行夜喉间酸涩,一时难言。
他滚了滚喉结,郑重点头:“好,我帮你。”
虚影松了口气,笑了。
眼里有光。
“他和我奶奶都在停尸间,那里是我妈死后的尸体存放处,也是他最后见到我妈的地方。”
虚影在前带路。
有他在,满地血线都自觉分列两侧,如摩西分海,那些皮囊矗立黑暗,却只能转头目送祈行夜一行人离开,被压制无法动弹。
污染源对污染的控制。
完全由污染粒子组成的虚影,相当于绝对高浓度污染,除了真正的污染源余大,其余都无法超过他。
“还有。”
虚影忽然停步,平静看向祈行夜:“侦探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铁石心肠的坏孩子?”
“可事实上,我尝试过和好。不止一次。”
余大一路打听,得知孩子工作的地址,躲在花坛后注视。
可如果他晚一点转身,就会发现孩子已经发现了他,并大跨步走来。城市车水马龙太喧嚣,淹没了鼓起勇气颤声喊出来的“爸!”
工地烈日,孩子偷着给工头塞了把钱,只让工头说这是多给余大的工钱。他仰头,父亲在百米的脚手架上太高,他甚至看不清父亲的脸。
余大收工回仓库的路上,孩子错愕看着他拖着疲惫身躯走过,比印象中苍老太多,已经是个小老头了。他鼻子一酸,想要追上去,但红绿灯亮得太快,匆匆下班的人们阻隔路线。
一条街,隔生死。
再见时父亲已经不是父亲,而是怪物。
被活生生撕碎有多疼?
彻骨难忘。
“可是我们都错过了。”
下一篇:无限异常调查官 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