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礽闷闷不乐地说道:“阿玛难道不知道吗?”他气呼呼地挪开了一点,和康煦帝拉开距离。
“我知道。”康煦帝道,“可从保成口中得知,与其他人复述,到底是不同的。”
莫看太子殿下每次出行时,身边都空落落的没几个人呢,实际上,暗地里跟着的人可多了去了。康煦帝想要掌握太子的行踪,也轻而易举。
毕竟,太子从来都没想过要隐瞒皇帝。
“保成去了那处院子。”
康煦帝淡笑,“保成看出来什么?”
——那处院子。
这是一个指代词,当它被说出来的时候,不管是康煦帝还是允礽,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没看出来什么要紧的。”
允礽直接道。
康煦帝缓缓颔首,“的确如是。”
他们所说,是甄家甄夫人与她的女儿甄英莲。
太子早在许久之前,就觉察出了贾珠与他的特殊联系——在康煦帝的袒露后,更是如此。允礽很是为此生了几回气,而后今儿就带人去了甄家处。
甄夫人带着女儿英莲到了京城里来,住在了一处小院里。
平日里院中有人伺候他们,衣食无忧,也有人来问过两回,都是些寻常的小事。甄夫人住的时间久了,到底是有些不安,时常会过问伺候的奴仆关于主家的事情。
不过奴仆的嘴巴都很严,问不出什么。
但实际上,康煦帝已然派人去查探过。
不管是甄夫人还是英莲——尤其是英莲,看起来都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看起来,怕是英莲是个美人胚子,将来定然会成为个小美人。
可是美貌,又有何干系?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玛可曾想过,或许您将他们带上京城的举措,不,还要更早,在您派人将英莲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扰乱了原本之路?”
那僧道的箴言,针对的是甄家,是甄英莲。
在他们的话里话外,甄英莲流落在外,出现在拐子的手中,似乎是天注定。
康煦帝直接将人从人拐子的手中里带了回来,或许已经破坏了这箴言的后续。
“保成是真的觉得朕做得不对吗?”康煦帝微笑,看向允礽的视线带着从容淡定,“倘若是这般认为,保成又觉得该怎么做?”
允礽没忍住瞪了眼阿玛,“……哪有什么对与不对。”
那僧道说出来的话,倘若真的无法改变,那阿玛又是怎么找到甄英莲的?或许甄英莲的确是要遭受无数磨难后再引出故事的变迁,可是当康煦帝插手的那一瞬,事情必定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哪怕他们是神仙,可康熙帝是天子。
难道还改不得他们批下的命数?
允礽嗤之以鼻,颇为傲慢地说道:“阿玛,这对甄家母女,就且留着罢。叫她们在京城生活下来,说不得……命运又会以某种特殊的形式重现呢?”
“那便依着保成之言。”
允礽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偷偷瞪了康煦帝。
这明明是阿玛自己也这么想,却装得好像是保成的主意。
皇帝失笑,“保成,怎还这么生气?”
康煦帝的声音带着亲昵和好笑,叫允礽蓦然鼻头涩涩,撇开了眼,思考了半天,又慢吞吞地从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挪到了皇帝的身旁,不情不愿地说道:“保成知道阿玛是为了我好,但是……”
当允礽真的从康煦帝的口中听到,当初他将贾珠允入宫的真实目的时,还是叫这小太子气得跳脚。
知道是一回事,听到阿玛亲口所说,又是另一回事。
康煦帝缓缓说道:“纵然是在现在,你和阿珠如此亲密的时候,倘若我知道这与你有利,我还是会这般做。”皇帝的声音并不急促,带着疲倦和平静,“保成,朕也很喜欢阿珠,但唯独你是最要紧的。”
此时此刻,皇帝在和允礽非常认真地对话。
他并没有拿着自己的身份去压允礽,将太子摆在了一处平等的位置上。
“保成,阿玛只希望你平安无忧。”
末了,皇帝忽而笑,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焉能知道,阿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知情呢?”
允礽前面还在认真听着,沉默以对,仿佛是真的听了进去,可是到了这句,他却蓦地看向康煦帝,紧蹙眉头,“阿玛,阿珠不会害我。”
“朕并非说他会害你。”康煦帝摇头,“不过,从一开始阿珠未必不知道,他在毓庆宫的时候……”
想了想,皇帝到底没藏着,“你或许不记得,当年你岁数小,总是梦魇,时时啼哭。那会阿珠刚入宫,有一回你哭得非常惨厉,伺候的宫人都说,你险些就这么厥过去。那会的阿珠分明被人拦在外头,却不知怎的跟着太监进去,叫谁都抓不住地溜到了你的身边,将你团团护住。”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有用,在阿珠抱住太子后,不多时,梦魇的太子便安然睡着了。
这是允礽记不得的事情。
他的记忆力很好。
哪怕是一二岁的事情,都未必记不得。
可是三岁那年的许多事,对允礽而言的确是朦胧一片,记得并不分明。
当年康煦帝以为,贾珠的性情便是如此。
冲动,又不失勇敢。
可是在这些年里头,贾珠时常出入宫闱跟在允礽的身边,他沉默得像是一道影子跟随在如同朝朝初生之日的太子身旁,却因为太子的偏爱而无人能忽视得了他。
康煦帝也逐渐熟知他的脾性。
皇帝学着太子眼下的模样,歪着脑袋看着允礽,“保成觉得,以阿珠的性格,会在那个时候冒然闯入被重重包围着的你身旁吗?”
不会。
哪怕允礽没有说话,可康煦帝都能听到他的回答。
是的,不会。
贾珠是个轻易不会逾越雷池的孩子。
他的几次三番越过线,盖因允礽带着他。倘若没有太子,那贾珠必定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
有什么样的原因,会逼得这样的贾珠,在年幼的时候冒险闯入东宫,越过那些太监奴仆的阻拦,定要奔赴到哭啼不止的太子身旁呢?
叫一个好孩子破戒的原因,想必,是另外一个危急的关头。
太子殿下抬起自己的小脑袋,漆黑如墨的眼眸看着康煦帝,眼眸中的某种情绪如同星辰闪烁,他慢吞吞地说道:“阿珠在某些时候……总是比人敏感。”
比如,对于太子偶尔的做梦,贾珠的反应就比常人大。
可太子也清楚自己的梦不足以为外人道也,哪怕是在康煦帝的面前,太子也很少提起。
“但阿珠不会害我,”
康煦帝气笑了,他支撑着下颚,没好气地说道:“难道朕会害你?”
“阿玛自然不会,但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小年纪,太子已会和皇帝打机锋,露出几分锐利之色,“阿玛想从阿珠这边入手,查探他有何奇异之事,我不允许。”
太子语气平静得怪异。
“阿珠在我身旁多年,不管是荣宁两府,还是他的本身,阿玛必定是筛了又筛,查了又查。贾府漏出来的事情,阿玛想必比谁都清楚。他那弟弟宝玉的奇特,都比阿珠要来得分明。”他摇了摇头,“倘若阿珠真的哪里有问题,阿玛早就将他驱逐,不可能留到现在。”
他坐得笔直,眉头微蹙。
“那么,将他当做诱饵的事,保成不允许。”
康煦帝蓦然笑道:“是怎么猜到的?”
太子的眼眸透着锋利之色,“这还用猜吗?阿玛。”
允礽露出一道奇异的微笑。
“孤是阿玛的儿子。”
乾清宫内煞时寂静下来,好似一时间没了人,便也没了声息。
一直安静的顾问行站在角落里,一双眼眸轻快地在太子的身上落了一下,又看向康煦帝。康煦帝落在扶手上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顾问行的眉头微跳,立刻又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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