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允礽在离开之前,他老老实实和贾珠解释,“阿珠不日便要春闱,在这之前,孤不想有其他事情动摇你,待一切结束后,孤会来寻阿珠的。”
……什么叫不要动摇!
贾珠一想到这个,都有些来气。
殿下来而又去,如一道风般来,又风卷般离去,这样不也在动摇他吗?
贾珠郁闷,几个书童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太子跳了进来,又匆忙忙离开,试探着说道:“……大爷,可是殿下出了什么……”
“不要提及他。”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既然他爱这么想,那就随便他去。”
他不是没脾气的人。
太子如此直接说他不信,就已经足够让贾珠生气啦!
…
接下来的时间,贾珠正如允礽所说,根本没有时间再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现在非常年轻,不过将将一十九岁,就算这一次春闱不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贾珠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他对读书算不上十分喜欢,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熟悉这种感觉。
他习惯了墨水的气息,习惯了纸张的味道,也习惯了在漫长时光里阅读那些晦涩的文字。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然在那一次太子离开后,贾珠心中就莫名憋着一股气。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但不可避免有了一种强迫的动力。
他不再是那么随遇而安,不再是怀揣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要赢。
他要成功。
这种久违的斗志在燃烧起来后,令贾珠愈发认真刻苦起来。也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纵然家里的长辈与奴仆都希望贾珠莫要如此辛苦,却也无人敢与他说上什么。
直到春日末,贾珠几乎能闻到夏日的躁意,就在这无比清亮的早晨,他踏上了贾府的马车。
马车内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物什可供贾珠取用,车轮碾压滚过石板路时,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带着节奏的韵律。
原本有些焦躁的贾珠情绪忽而在这个微凉的早晨平静下来,他撩开车帘,看着外头漆黑的天际,无数来自各地的学子或是马车,或是走着,缓缓地从京城的四面八方汇聚到考场前。
这是一种肃穆无声的洪流。
贾珠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街道上推开门窗在好奇地观察,仿佛这三年一回的盛事,怎么都看不腻味。
贾珠松开手,任由着车帘落下。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从街道处瞥来,好奇与有趣组成了潮水,将学子们都浸泡在其中,如同在观赏着一场盛大趣味的出演。
…
“保成有些紧张?”
乾清宫内,康煦帝蓦地出声。
出神的太子慢吞吞地看向康煦帝,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幻,可偏偏还是能够叫皇帝看出少许。
可恼的阿玛。
太子在心中腹诽几句,懒洋洋地将手头的奏章丢开。上面花团锦簇的文章书写了不少废话,只将最重要的意图夹杂在其中,这种歪歪扭扭的官腔,太子早已经熟悉,更算不上讨厌。
以太子矜贵傲慢的脾性,世人歌颂他实乃理所当然,不痛不痒。他不排斥这些歌颂的文章,却不代表允礽能够容忍蠢货。
而刚才那奏章所属的大臣,正恰恰是个蠢货。
允礽会走神,那也是理所当然。
“阿玛,如果您每年每日都要容忍这些废物,那您的头发早晚都要掉没了。”允礽甜蜜蜜地开口,那要腻死人的口吻叫康煦帝挑眉。
皇帝自认为自己的头发还算浓密,至少五年内不必考虑这个问题。
啧,一想到仅仅五年这个数字,康煦帝的心理也微妙地不爽起来。
纵然是皇帝,如果真要面临脱发的危险,那还是挺可怕的烦恼。
康煦帝:“所以,保成为何还要紧张?”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笃定地说道,“你是在担心阿珠的春闱?”
尽管是疑问,但听起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春闱每三年一次,对于康煦帝而言,已经逐渐成为某种习惯的日常。
毕竟一件大事每隔几年都要来一次,那纵然第一次时会有骄傲的情绪——毕竟这些出来的官员都能勉强称呼为天子门生——可当这样的事情每三年都要跳动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这情绪就几乎趋于平稳。
康煦帝险些都要忘记是今日了。
“撒谎,阿玛说得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可分明昨日/你还嘱咐过梁九功。”太子毫不犹豫地戳破了皇帝的谎言,“阿玛分明也在意。”
“朕在意,有什么问题吗?”皇帝理直气壮地说道,“朕乃天子,在乎这场考试能给朕挑选出来什么样的好官员,实属正常。”
太子露出个假惺惺的微笑,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放心,阿玛,就算这一次春闱真的跳出来什么天赋异禀的人才,也绝对无法超越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的。”
康煦帝没好气地瞪了眼太子,这臭小子故意拿这两个人来编排他呢?
他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莫说阿珠,你身边那其他两个伴读,也总该有个合适的去处。这时间,也该到了。”
太子清楚康煦帝这话是何意。
其实早在几年前,康煦帝就已经着手在给允礽安排太子属官。
身为太子,总不可能只有参与朝政这个特权,他更盖有自己身边的一批官员。皇帝会在接连不断的试炼中一次次培养太子,将他锤炼成一个合适的储君。
而一名储君,自然需要合适的东宫属官。
康煦帝宠爱允礽,又不打算让他当个没用的花架子,自然要趁早培养起属于允礽的班底。
太子皱了皱眉,假笑着说道:“阿玛,此事你都说过好几回,这般絮絮叨叨,会让我以为你变成忘事的老头子。”
康煦帝平静地说道:“这是应有之事。保成,你已经断断续续参与了一年多的朝政,可到底算不上正式。等属官到位后,此事方才算是正经。”
说到这里,康煦帝有些狐疑地看着太子。
“是朕错觉?保成似乎不太喜欢此事?”
早几年,太子不喜上朝,康煦帝还能理解。
毕竟允礽是个不爱受束缚的脾性,他不是做不到温文尔雅,可他不喜欢。肆意妄为惯了,他骨子里便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可权势是个迷人的物什,一旦沾染上了,拥有久了,便会叫人一点点沉迷进去,无法自控。
康煦帝便是如此。
他从年幼时便坐上了皇位,从此,那种独一无二的权势便选中了康煦帝,令他从此迷恋上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康煦帝闻得出来,允礽骨子里与他,也是一般人。
太子不可能会在能够掌握权势之时退缩,倘若真是这般,康煦帝会在更早的事情就强迫允礽品尝权势的味道——允礽是他最钟爱的孩子,哪是不喜,皇帝也不会选择其他人成为东宫。
踏上太子之位,再难,也是最好的路。
皇帝理所当然这么认为,因为在他前面十几年,他也是这么闯过来的。
哪怕再难,最后品尝结果,也会是无比甘甜。
允礽既是他的孩子,那也理应……
“孩儿在恐惧。”
太子平淡地说道。
康煦帝敏锐地看他一眼。
“阿玛,你正是壮年之时,孤也逐渐长成,这真的会是个合适的时机吗?”
康煦帝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他注视着太子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
“保成……”皇帝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低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太子淡淡说道:“阿玛,孤没吃酒。”
这对天家父子对视了许久。
无需多言,太子清楚,康煦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要叫一个小孩子来担心这个问题,朕会觉得,我这个做阿玛的,着实太失败了些。”
康煦帝有那么多个孩子,可唯独允礽算是他亲手养大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躺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孩子,是那么娇小惹人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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