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116)
王檀觉得他是从小被众星捧月地宠坏了,苏凡瑜却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倘若没有父母的悉心教导,他和齐卫东很可能会长成一样的人。
小的时候,他常被老师批评性格孤僻不合群,还曾经因为跟老师争论时说“连鸡同鸭讲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怎么做老师”被找了家长。
他的父母在得知这件事后并没有责怪他,而是和他认真地探讨了一番、得知他的真实想法后,对他说,“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取决于你怎么看它。如果你觉得世上只有你这一朵花,那么你便看不到除自己以外的色彩,如果你觉得别人是和你不同的花,那么哪怕你们无法交流,你的世界,也不会是单调黑白的。”
他并不信服,反驳道,“如果没办法交流,我就像蒲公英那样去流浪,世界那么大,总有能和我交流的。”
现在回想起来,只有豆丁点大的人认认真真地说自己要去“流浪”未免有点好笑,但他的父母当时并没有捧腹大笑,也没有调侃打趣,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严肃。
“星星,你当然可以选择去流浪,”他的母亲温柔地告诉他,“但是在旅途中,你一定会碰到无数的花花草草,那可能是你一生中唯一能够与他们相遇的机会,所以哪怕无法和他们交流,你也可以做一个优秀的旁观者,去倾听他们的故事。这也是很有意思的。”
一旁的父亲一边点头一边补充道,“然后终有一天,你会遇到属于你的故事。”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齐卫东是他的故事。但是他同样也知道,和任何一个故事一样,它的结局不见得是团圆美满的。
亲眼看着齐卫东对别人唱歌表白的时候,他想,相忘于江湖的结局不错,至少好过做一对怨侣。
第一次和齐卫东上床之后,他想,用酣畅淋漓的性爱做结局也不错,毕竟这算得上是他们关系的一座里程碑了。
以“苏逢时”的身份正式和齐卫东在一起之后,他想,遗憾残缺也是一种美,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结局了。
然后,齐卫东又能看见了。他想,他知道命运想对他做什么了。
所以他在这个长达十多年的剧本上仓促、潦草、却坚定不移地画了个句号。
可如今,他的故事不愿意了。他的故事告诉他,他还不想完结。
苏凡瑜用力眨了眨眼,驱散眼前的水雾。
“外头的草地竟然是绿的。”他惊奇道。
齐卫东茫然地朝他歪了歪头,看不出庐山的真面目,心里紧张地直打鼓。
“小钊,”他听到苏凡瑜告诉他,“我以后都这么叫你了。”
“再叫一次。”
齐卫东“嘿嘿”笑着,死死地拉着苏凡瑜的手,仿佛稍微松一点,他就会像一个美梦般飘然而去。
苏凡瑜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小钊。”
“再一次。”
“……”苏凡瑜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发现从花园走到停车场的短短路程里,齐卫东已经让他叫了起码十次有余。
“我觉得……”齐卫东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你应该对你的故事好一点。”
苏凡瑜失笑,忍不住吐槽道,“是,没错,编剧的本质是复读机。”
齐卫东撇撇嘴,半真半假地委屈了起来,“他们说男人都是这样,得到了就不会珍惜,果然没说错!”
正拌着嘴,苏凡瑜忽然瞥见了自己的车边有一个晃动的人影,忙拉着齐卫东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原地,四处张望着看有没有保安或是摄像头。
人影慢悠悠从车后晃出来,冲他们挥手,“小瑜!”
是郑松柏。苏凡瑜松了口气。
“刚才去看老太太,听护士说你也来了,我就想着碰运气蹲蹲看,还真被我蹲到了。”
郑松柏并不知道苏凡瑜曾经在停车场里经历过什么,见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当他是恐怖电影看多了,踱步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是人,不是鬼。”
苏凡瑜无意向他解释,只问道,“郑哥怎么会来看她?”
锦绣山河和明珠同处一个行业内,说完全没有交集是不可能的。但二者向来各占一个山头,关系虽不剑拔弩张,却也算不上多融洽。作为锦绣山河旗下子公司的老板,郑松柏会出现这里探望,实在有些不寻常。
“我今天没见过你,但你在停车场看到我了,猜我是来看老太太的。”郑松柏没有急着解释,反而神秘兮兮地跟他对了口供。
苏凡瑜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知道他接下去的话大概是他出于职务角度不方便透露、出于私人角度却想告诉他的东西。
“你还猜到,我是代表锦绣山河来和老太太谈收购的。因为老太太年事已高,手底下的几个继承人候选者却都不堪大任,你觉得老太太与其把家族产业败在第三代手里,倒不如卖个好价钱给靠谱的人。
但因为你看过齐锦台和苏子涛吃饭的花边新闻,你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猜,是苏子涛自知争不过苏子昊,想请外援来帮忙,助他多分明珠一杯羹。”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王檀充满了问号的声音从汽车的蓝牙音响里传了出来。
苏凡瑜在开车,不好一心两用,齐卫东便代劳回答道,“不知道,我们猜是为了让我们借力打力,找苏子涛做盟友来对付苏子昊。”
“……那你们怎么想的?”迟疑了一会儿,王檀谨慎地问道。
“星星说不要,我们靠自己的力量也能赢。”
王檀松一口气,“我也觉得不妥,虽然这主意听起来不错,但谁知道苏子涛靠不靠谱呢。”
再怎么说苏子涛和苏子昊的关系都是要好过他们和苏凡瑜的,兄弟阋墙是一码事,一致对外又是另一码事了。他们赌不起。
前方是个红灯,苏凡瑜缓缓停车,问道,“檀哥找我有事吗?”
“有,大事。徐毕放出了所谓和齐卫东的聊天记录,想用他和齐卫东朝夕相处了三年来证明他就是《火眼》的作者。”
“操!@#¥%&**&……”齐卫东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还没说完,”王檀朗声打断了齐卫东,“这一波他们一共放了两个谣言,另一个是,小瑜是苏家的私生子。”
一审在即,对于舆论的战场来说,宛如战鼓连天。
作为浸淫舆论场多年的老油条,忻阁十分沉得住气,哪怕之前的局势一点一点向另一边倾斜也能憋住不放猛料,为的就是在合适的时间给予他们致命的一击。
详尽的聊天记录有无法作假的时间为证,只要证实了图片没有被修改过,就是板上钉钉的实锤。
不仅如此,他们早不造谣晚不造谣,偏偏将苏凡瑜是苏家私生子的事和他们手上最强的证据放在一起公之于众,不可谓不狠毒。
所谓杀人诛心。
苏凡瑜现在有了对公众解释不清的不利证据,有了以往种种“细节”可以佐证他确实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也有了非要以卵击石横状告苏子昊的理由——他对明珠有贪心的企图。
和齐卫东的骂骂咧咧不同,苏凡瑜始终很沉默。
王檀有些急了,不停拨弄着手上的珠串,“小瑜,算我求你,别再像之前那样了。哪怕我们觉得证据充分,只要让他们搞出了一点争议,这案子拖个几年也不是不可能的。明珠家大业大,我们却耗不起。”
红灯还有十几秒。苏凡瑜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有些出神。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始终觉得他的人生永远地停在了那个怎么想都该是稀疏平常的一天。
他照常上课,照常吃饭,照常开脑洞,照常披着马甲攻略齐卫东。然后在那一天的晚上,郑松柏出现在了他的宿舍门口,从此,世界天翻地覆。
被易冉背着去急诊室的时候,易冉对他说,“星星,你不能因为什么发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惩罚自己,如果你这样做,他们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