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19)
认识苏凡瑜的保姆给他开门的时候显然没意识到是这阵仗,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也没想起来和他打招呼,愣完便回头喊道,“先生!太太!苏先生他……”
苏凡瑜原本是想着这会儿应该碰不上齐卫东的父母,这才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送来,没想到算盘落空,也同样有些发愣。
齐父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看了一眼门口,没有动。齐母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先是惊喜道,“小苏?你怎么有空来做客?”然后才看到了卡车后面装着的,被防震装置包的严严实实的钢琴,面色马上一沉,“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齐卫东的脾气某种程度上说和齐母很像,都是前一秒还能对你笑脸相迎,下一秒发现你不合心意便能立刻给你撂脸子的类型。这样的性格让齐母在年轻时发现自己被倒贴入赘的丈夫戴了绿帽子,能迅速打电话叫律师送离婚协议过来,也让她面对着铁了心要和齐卫东桥归桥路归路的苏凡瑜,冷笑着翻了个白眼。
“你倒是个奇怪的孩子,”她拢了拢真丝外袍,双手抱在胸前,“人家都是知道小钊眼睛不好就躲得远远的,知道他要好了,又上赶着来联系他。你呢?以前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现在倒想撂下摊子跑了?阿姨是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阿姨,对不起,”苏凡瑜自知理亏,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咄咄逼人而生气或伤心,平静地解释道,“我暂时还没跟小钊提,只说了这几个月会联系不上我。等他平安渡过疗养期、健健康康地回来之后,请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他,”说着递过一个羊皮纸袋,“他看完就会明白了。”
虽然好声好气,但他并没有向齐母解释分手原因的打算。
齐母的脸色更差了,“小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钻进牛角尖的,但是你要好好想想,论家世、才华、长相,小钊都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你错过了他,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对象?”
“……”苏凡瑜有些头痛。
他就是知道齐家家长不想放过他才想着趁早来一趟,谁知道这一对儿家长倒好,把还在疗养中的儿子一个人丢在国外,自己先回国了。
“阿姨,我知道小钊很好,也觉得我找不到更好的了。是我够不到他,配不上他,但也……不想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了。”
他庆幸自己深谙与齐家长辈交流的法则,更庆幸易冉今天有事不能和自己一起来,要不然这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和一个人过一辈子
齐卫东从小就招桃花,男男女女闹到家里来哭着求着不想分手的也不少,涕泗横流、丑态百出,一度是别墅区的日常景观。
倒是苏凡瑜这样油盐不进打定主意要甩了齐卫东的是第一次见。
齐母一方面气他不知好歹,另一方面又担心齐卫东自尊心受挫,但听他把架子摆得如此之低,也只能觉得孺子不可教也,骂也不是劝也不是,一时气结,转身走了,边走边道,“进来喝杯茶吧。”
也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苏凡瑜看了眼身后不知所措的昂贵搬家队,仿佛听见了自己钱包哭泣的声音,但也只好揉了揉太阳穴,道,“麻烦各位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超时的费用我会结给大家的。”
走进客厅,在沙发上落座,苏凡瑜便发现自己交给齐母的羊皮纸带已经被齐父拆开。
他感觉一口老血憋在胸口,突然有些后悔让齐父齐母转交的决定。他向来是知道齐家教育风格的,只是没料到这对父母会不尊重儿子如斯。
“这是你写的?”齐父端坐着,略翻了两页纸便放下了,半分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尴尬,“齐卫东一直说你有才,确实还可以。”
那是《火眼》的最终成稿,苏凡瑜将它影印成册,连着电子版一起装在了羊皮纸袋里。
“……”未经允许拆人东西还大摇大摆地点评起来了……苏凡瑜垂下眼眸,“叔叔过奖了。没什么大本事,也就写写小玩意儿讨小钊开心罢了。”
“那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
“……”
这天,是真的没法儿聊啊。
深吸一口气,苏凡瑜握着拳头,劝自己不要在这个档口横生枝节,“叔叔,是我不愿意继续下去了。您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想得太多也好,我都同意。也知道这可能不是您心里最妥当的做法,但这真的已经是我能想到的、能接受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了。请您相信,我是真的……尽力想找一个不伤害他的办法。”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丑话该说在前面,便顺着前面的话头往下,“等小钊回来之后,就算你们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我也会否认的。”
齐父见惯了嘴硬的小孩儿,并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剪起了雪茄,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剪刀,道,“……我记得当年,齐卫东带你回家,你告诉我们,你想和他过一辈子。”齐父慢悠悠道,“我们当时很欣慰啊,觉得这孩子在外面浪荡了这么久,总算有着落了。”
苏凡瑜想起那个时候,忍不住眼眶红了一圈,最终也只是说,“叔叔,当年那些,何必再……退一万步讲,他知道我骗他以后,就算觉得我对他有恩,同意和我在一起,之后也不过是两边无尽的争吵与消耗罢了。您要安定的,顾家的,太平的,外面多的是,我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齐父眉头一抬,竟像是被说动了,“也是。”他把稿纸收进袋子里,封上,“以前是小钊亏欠你,现在是你亏欠他,倒也公平。”
“……”
好容易才熬过去。多的不提也罢。
回家后不久,易冉也回来了。
苏凡瑜没敢和他提今天的经历,于是主动问道,“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我买了一个酒吧。”易冉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买了瓶啤酒一般。
“You buy a bar?”苏凡瑜有些不可置信,跟他确认道。
“是的,没错,我的中文很好。”易冉感觉自己的口语被质疑,有些不高兴道,“我,买了,一个,酒吧,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抱歉,”苏凡瑜认怂,抽着嘴角吐槽道,“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语言能力,是误解了你的财力。”还有花钱的兴致。
“也不是很贵,因为店主急用钱,所以很低价就卖了。在你们公司附近,才几百万,美元。”易冉说完,忽然语意一转,“所以如果你因为钱,被迫卖了‘生不逢时’,我会觉得自己不能做你的朋友。”
苏凡瑜不知道他是故意说了要买酒吧之后就在这儿等着他,还是临时起意想起这茬,倒也没有太多被突袭的惊慌,坦然道,“我不是被迫卖的,我是自己想卖的。”他看着他,神色坚定,语气恳切,“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作品,而‘生不逢时’……名字而已。”
一个让他夜不能寐的名字。
易冉忽然心有灵犀地想起昨天夜里苏凡瑜说着梦话惊醒的场景来。
他半夜起床喝水,无意间听到苏凡瑜的房间里传来声响,有些放心不下,便去看了一眼,发现苏凡瑜整个人紧绷着蜷缩在被子里,眉头紧皱,嘴里念叨着齐卫东的名字,还提到了“生不逢时”。
他忍不住把人摇醒,就见他清醒后第一时间回头看了眼,大概是发现床上没人又去拿手机,点开微信置顶,愣了愣,眼泪便毫无征兆地落下了。
随后,他才发现了站在床头的易冉,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道,“船儿,我有点想他了。”
客厅里层层叠叠地放着塞满了齐卫东东西的箱子,堆得几乎没有落脚的空间,始作俑者却在做噩梦后第一反应就是寻求这些东西主人的安慰。
易冉觉得他不懂这种感情。
他和Roy分手的时候也很难过,但是休息了几天后便很难再想起这个人来了。而苏凡瑜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直到现在都没有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