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2)
可谁知,他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眼看着公司逐渐走上正轨,王檀几乎以为这份恩情这辈子都没办法报答了。没想到苏凡瑜最终还是找到了他,只是不是为了自己或是公司。
齐卫东刚看不见那会儿苏凡瑜去看过他。
他暴怒,狂躁,不允许任何人来探视,一旦发现有人来就会把手边有的东西往门口扔,塑料的、玻璃的、轻的、重的。最开始的时候连医护人员都不太容易靠近他,只能趁着他睡着偷偷进来给他换药做体测。好在那会儿齐卫东身体虚弱,醒着的时候又体力消耗极快,一天能有三四个小时清醒就很不错了。
苏凡瑜原本从没打算过介入他的生命。他觉得自己像个野生动物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虽然只要有时间几乎天天都会过来看他,但也仅限于在昂贵、隔音的单人病房外确认他的身体情况每天都在好转。
由于和护工混得很熟,苏凡瑜甚至比齐卫东本人更早知道他的视力永远无法恢复的噩耗。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生出了不做隐形人、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齐卫东跟前、关心他照顾他的念头。
但他一直没有将这种想法付诸实现,直到——
齐卫东在一次医护人员的疏忽下,从没关紧的门缝中偷听到了医生对自己的判决,当天晚上便拿输液针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了几道,自杀未遂后又用绝食、不配合治疗等方式展示自己求死的决心,闹得他父母和医生都束手无策,只能靠着每天给他打镇静剂勉强维持情况。
苏凡瑜那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得了半小时空闲,忙不迭地往医院里跑,猝不及防看到被骄傲与自尊心折磨得形销骨立的齐卫东,登时就想抽自己几个耳光——让你忙,让你不来陪着。也没想到自己即使来了也未必有什么用。
第一次踏进病房的时候,齐卫东正半梦半醒。
“小钊……”苏凡瑜看着病床上瘦得几乎脱了形、气息微弱如即将熄灭的火苗一般的躯体,嗡嗡道。
小钊是齐卫东在家的小名,除了父母和哥哥姐姐,只有与他关系很好的几个发小才会这么叫他。苏凡瑜并不是其中一个。
倘若面对的是一个健康头脑敏捷的齐卫东,他绝不会这么逾矩。但现在,他的眼前只有一个昏昏沉沉虚弱不堪的受伤小动物罢了。于是他难得放任自己一回,叫出了这个他肖想了十几年的名字。
齐卫东以为自己在做梦,对于有人出现在自己的病房并没有清醒时那么抗拒,“你是?”他听不出苏凡瑜的声音。
“我是……”苏凡瑜下意识地想自报家门,但念头一闪,便立刻打消了。
他和齐卫东虽然打小就认识,但并不很熟,甚至齐卫东对他一直有些反感。被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探病、还被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即使这对齐卫东来说只是一场梦,也会让他很不高兴吧。
这么想着,苏凡瑜沉默了下来,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地出现了他面前。没有了那一堵墙的区隔,假装自己是齐卫东朋友的伪装便再没有了可以欺骗的对象。他想自己绝对是昏了头,才会在一次次的探视中瞒过了护工,也骗到了自己。
但也正因没有了那一堵墙,齐卫东的感受对苏凡瑜来说也变得格外清晰。他看着半梦半醒中的齐卫东痛苦地皱着眉发出微弱的呻吟,竟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下意识想夺路而逃。然而就在一只脚踏出病房前的那一刻,一个名字倏地闪过了他的脑海。他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谢空气中的神通让他有机会弥补一个遗憾。
于是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掉转头回到病床跟前,待自己勉强镇定下来,才抬高了一点说话的音调,让自己听起来像个普通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公司他习惯压低声音说话,听起来越老成威严越好,“还记得我么,我是生不逢时。”
他抓住了最后一个能和齐卫东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第2章 冒险家和他的小孔雀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苏凡瑜打算请所有人去公司附近一家死贵的日料店吃饭鼓舞军心,正准备下楼便碰上了守株待兔的王檀。
“王老师下午就来找过您了,我说您在开会,可能要到晚上。”秘书告诉苏凡瑜。
“那就赏脸一起吃个饭?”苏凡瑜问。
王檀也不跟他客套,点点头,“我有点事要跟你谈,单独开个小包吧。”
桌上咕嘟咕嘟烧着飘满雪花的牛肉,上好的肉类独有的油脂香带着一点奶味慢慢在房间里弥漫开开,勾得人食指大动。
直到穿着和服的服务员跪坐着处理完食材,撤掉了锅子,欠身退出房间,桌边的两位贵客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在谨小慎微这件事上的处事风格极为一致。
苏凡瑜一天没好好吃过东西,饿的发晕,三两头吞掉了碗里的食物,才看向刚拿起筷子的王檀,先发制人道,“檀哥,我已经知道了。”
王檀没顺着他的话往下,兀自道,“我今年要是倒霉,一定是因为你俩。”今年是他人生中第三个本命年——他的手上戴着黑绳串的纯金路路通,据说是爱人替他在庙里请来的。
只说完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苏凡瑜了解他的脾气,只耐心地看着他慢悠悠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完才不急不缓地重新张口,道,“你知道了?你知道个屁!皇帝不急太监急,等小东回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苏凡瑜一直很佩服他这一点,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连骂人都慢条斯理。
“我心里有数的,檀哥,”他原本就是不太容易生气的类型,知道王檀是在为自己考虑,更加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名字,叫冒险家不能拒绝白孔雀。
冒险家很喜欢森林,也喜欢森林中珍贵濒危的野生动物。
在一次冒险途中,他发现了一只受了伤、奄奄一息的白孔雀。他认出了那只白孔雀,它曾经咬过他一口,手掌上至今留着那道疤,它也曾对着他“唰”地开屏,让他鬼迷心窍地误以为那是在求偶,而实际上,孔雀对着令它感到有危险的事物开屏,只是在示威警告罢了。
但现在,它命悬一线,无法依靠自己在危机四伏的森林里活下来,是一只真正柔弱又无助的小孔雀。冒险家既然看到了,就不可能置之不理。
冒险家的悉心照顾让它的身体慢慢好转起来。虽然不可治愈的伤病让它永远无法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也很难再像从前那样成为一个族群的雄性首领,但冒险家并不介意一直陪着它,让它成为自己冒险生活的一部分。
只是天不遂人愿。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它竟奇迹般地快要痊愈,很快又可以过回曾经的生活了。而冒险家……
冒险家很高兴,但也很难过。他知道自己可能不能继续陪着他了。他知道白孔雀会有自己的家和族群,可以自己觅食并躲避天敌,也知道如果自己还执迷不悟地跟着,就很有可能会和从前一样,成为它讨厌的对象。
王檀当然知道冒险家和白孔雀分别是在说谁。听完苏凡瑜隐晦地阐述了他的想法和打算,他先是微微皱了皱眉,转而又轻笑道,“该说你真不愧专业写故事的么,这比喻绝了,某人真是白孔雀本雀。”
苏凡瑜也笑,“你看,檀哥,白孔雀可以回归他的世界,冒险家也没有失去他的森林,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杞人忧天可是会长皱纹的。”
王檀真想拿个镜子给苏凡瑜照照,让他明白自己绝不是在杞人忧天。但他虽虚长苏凡瑜几岁,却到底和他非亲非故,想要关心,又怕自己手伸得太长让人不舒服,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做好决定了告诉我,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的。”
苏凡瑜向他道谢。但彼此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况下,旁人的帮助实在有限。
早惠的孩子,一般来说,分成两种类型。特别讨人喜欢的,和特别不讨人喜欢的。这里的人包括而不仅限于同学、老师、父母和其他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