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14)
疗养院地处偏僻,和那一家三口借宿的酒店相距甚远。等苏凡瑜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已经过了可以探访的最后时间。
齐卫东一定很生气。
苏凡瑜边想边看了眼一路上就没有过的信号条,又气又急,却只能绕着疗养院转圈,还差点被保安当成是心怀不轨的预犯罪分子。
“我保证不会打扰到别人休息,你们也可以打电话到房间里跟他确认,我真的就是来看看我男朋友的,可以帮忙通融一下吗?”
保安坚决地摇摇头,任他磨破嘴皮也没网开一面。
苏凡瑜垂头丧气,说话说得嗓子都冒烟了,最终也只能做好打算在附近凑活过一晚,于是退而求其次地问道,“那请问这里附近有酒店吗?”
保安见他这一副蔫儿了的白菜样,有些于心不忍,道,“有。出门左转,沿着围栏向前走,再左转,有个缺口,通向一个‘酒店’。你从那边进去,有个园丁裁剪树木用的爬梯,如果你不恐高的话,把它架在离你最近的那面墙第三个窗户口,就能到我不能告诉你的房间了。”
“!”
苏凡瑜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连连向他道谢,保安摆摆手,“如果被发现了,我没说过这些话,也不认识你,是自己偷偷跑进去的。”
小时,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几年,齐卫东的听觉变得愈发灵敏。
他从一开始就听到了围墙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悉悉索索”搬东西的动静,和人故意轻手轻脚却依旧清晰可听的爬梯翻窗声。
悬着的心忽然落了地。
他的小时这一次没有失约。他想。
看着司机帮他把梯子放回原处,苏凡瑜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先回去,然后转过身,面对他朝思暮想的人,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小钊,我迟到了。”
“来了就好,”齐卫东吸吸鼻子,并没有过多苛责他,按了按绑在眼睛上的纱布,不让眼泪滑落出来被他看到,“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
“我……”苏凡瑜被心虚和愧疚堵住了喉咙,左看右看,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话头,“我今天不会走的,保证明天摘纱布的第一时间让你看到。”
“傻瓜,”齐卫东藏在被子下的那只手紧紧抓着床单,“我今天的一小时还没用呢。”
“啊?”苏凡瑜傻了。
“自己过来拆礼物。”齐卫东粗声粗气道。
感动过后,苏凡瑜有些惊慌失措。
他没有想到齐卫东真的会等他,还没有做好被他看到的心理准备。一些可能发生的不好的情况飘过大脑后,他甚至想到了逃跑。
但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
“小钊,”他站在离病床几步开外的地方,摸着自己的心口,听着它欢腾跳跃的声音,感觉自己真切地站在天堂和地狱的交界处,“你才傻呢,为什么要等我……”
“你再晚来一分钟,我就不等了。”齐卫东赌气道。
外面听到了动静,推门而入,“凡,逢时?”是齐卫东的父亲,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刚才联系不上你,担心了半天,还想着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呢。”
苏凡瑜对他微微欠身,也没解释自己是怎么出现在房间里的,“齐叔叔好,抱歉让您担心了,这一路过来手机都没信号。”
齐父没有多问,只摆摆手,“老美的基础设施建设就这德行。到了就好,到了就好。”边说边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经他一打岔,苏凡瑜凭空升起来几分勇气来,慢慢挪到了齐卫东床边,手轻轻附上了纱布。
感觉到他的触碰,齐卫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引导他找到绑住的结,一抽,层层叠叠的纱布便盈盈落下,卡在了齐卫东高挺的鼻梁上。
苏凡瑜小心地将它们拿下,又控制不住地想去摸摸他的眼皮。
齐卫东又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脸上,缓缓睁开了眼睛,“小时,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凡瑜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齐卫东一把揽住了他的腰,示意他坐在床边,笑道,“是不是被你老公帅到了?”
苏凡瑜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他看了十几年的脸,心里像被熊孩子打坏了调料台一般,甜酸苦辣混作一团,但还是道,“你是全世界最帅的!”
“那是,”齐卫东咧嘴,“不然怎么配得上我们英俊的小时。”
苏凡瑜脸色一僵,“你现在已经能看清东西了么?”
“能看到个大概轮廓吧,我的小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呢!”
这一个小时过得远比苏凡瑜以为的更加漫长。
等到齐卫东自己熟练地把纱布缠回去,他才终于放松了下来。缓了一会儿后,他从齐卫东的怀抱里抽身,道,“我下去抽根烟,很快就回来。”
齐卫东很讨厌烟味。
苏凡瑜压力大犯烟瘾的时候,总是习惯走到远离他们住的那栋楼的小花园里,抽完后吹会儿风,等烟味彻底散尽后回家,再换衣服、洗澡、刷牙,一套流程都走了才算完。
“门口橱柜里有我换洗的衣服,洗手间淋浴用的热水要烧,你插上插头再出去。”齐卫东熟稔道。
一出门,齐父便迎了上来,掏出一盒白壳云烟,“一起抽一根?”
苏凡瑜点头,和他一起下了楼,路过保安时,还向他挥手示意。
走到吸烟点,齐父递过打火机,抱怨道,“老外就是麻烦,抽个烟还要跑到这么大老远的地方。”
苏凡瑜并不认同这个观点,但也不会在小事上和齐父计较,便给他点上烟,笑道,“要是国内也推行这种方式,小钊肯定开心死了。”
“他就是从小养的太精贵。他妈、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个个地把他当心头肉一样宠着,谁都不敢逆着他来,可不就养刁了么。”齐父很容易地被卷进了儿子的话题中,立马抛下了美国的禁烟措施,“我原本想着等他有了对象之后会改一改他那脾气,没想到这臭小子运气那么好,碰上了你。”
齐父在政府部门身居要职。除了齐卫东外,家里几个子女小辈在工作上都要受他照拂。这让他即使是在私下里也总习惯打着官腔,喜欢先扬后抑,高帽子扣上后再提要求。
苏凡瑜对他的这一套路很是熟悉。
虽然不知道齐父是否清楚自己的打算,但抱着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的态度,他在打了一番腹稿后,道,“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倒霉吧,不管怎么说,是我骗了他。”
齐父眼睛一眯,劝道,“凡瑜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腻,有的时候容易多想。叔叔会看一点相,也教过齐卫东,可惜他学什么都快,但看人不行。他以前确实对你有误解,但叔叔看得出来你是个有福之人,所以你大可以放宽心,等以后找时间好好和他解释一下,总能过好日子的。”
他不提还好,提起看相,苏凡瑜就想起了些往事来,“我爸也一直被看成是会抛妻弃子的长相,还好我妈没信。”他笑着说,却无端令人感到些凉意。
齐父先是惊讶,而后又有些尴尬,想着苏凡瑜的父母并不是会对孩子说这种话的性格,而他们当年评头论足的时候,苏凡瑜也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人都会有犯错误、看走眼的时候,齐卫东也是这样。”
他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又去戳苏凡瑜的痛处,“虽然你瞒了他,但也救了他,我看得出你对他是有感情的,好容易熬到现在了,何必打退堂鼓呢?你放心,我和他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凡瑜设想过齐父齐母在儿子快要大好的情况下,对自己可能会有的两种反应。
一种是用完就扔,希望齐卫东回归“正途”娶妻生子,另一种是保守围观,希望他能够继续陪在齐卫东身边,等齐卫东眼睛好了,发现真相了,再做决断。
现在看来,齐父的态度是第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