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79)
努力地屏住喉间的不适,把苦涩吞进肚子里,他期待着他的好朋友能发挥往日的作用,等待了好一会儿却发现,没有点燃的烟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给他冷静与安心,甚至可能反而加深了他的焦虑。
这段时间他犯下的错误和刺激的苦味卷着排山倒海的自责与无力感袭来,让他疲惫又茫然。
他忍不住想,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可是他在前有狼后有虎的环境下艰难地依靠拆东墙补西墙维持着公司,做的每一步都是无奈之举。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他的大多数决定都像是错的?
从自己到底该不该在那时果断地回绝苏子昊,到自己到底该不该招惹齐卫东,他的思绪繁杂如毛线球一般滚作一团,颜色却是讥讽又清晰的彩,像是在说,“你就是个错误。”
“扣扣——”门外传来了声响,“星星。”
如果说刚才苏凡瑜还能保持理智地嫌弃自己的话,在听到“星星”两字的一瞬间,他便有些绷不住了。
他下意识把脑袋转到了沙发里,确认进来的人看不到他的脸,才道,“进。”
来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又体贴地关上了门。
“船儿,”苏凡瑜难得用这样嗡嗡蔫儿蔫儿的语气说话,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几乎是贴着沙发把脸埋到了胸口,才继续道,“我爸妈叫我星星,但可能,我不是真的星星,而是火柴。星星天生就应该发光发亮的,可是对我来说,发光真的好难也好累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烧的东西了。”
他从小就不是个吸引眼球的孩子,也不习惯做人群中的焦点,但他的父母一直一直告诉他,他是星星,会发光,只要做好自己,就是亮晶晶的。
不管是真的相信还是自我欺骗,他这么想了二十多年,到如今,终是有些没办法继续了。
“船儿,我真的想不通,我想不通我哪里做错了。苏子昊那个人贪得无厌又没什么本事,如果当初我让他代替赖黎负责《成名在望》,整个项目现在肯定一团糟,成本高的飞起,产出的东西又很烂,我没有让这样的情况发生,是我错了吗?”
来人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苏凡瑜也不在意,自嘲地笑了一声,又道,“还有齐卫东,我也不是故意想要骗他的,谁不想堂堂正正地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呢?但是他讨厌我,所以如果当时我说我是苏凡瑜,他不会理我,也不可能听我的劝乖乖治疗。也是因为他讨厌我,所以如果在他恢复之后,我告诉他苏凡瑜就是苏逢时,他也不可能开心。”
他深吸吸了一口气,“是因为我太好高骛远,总是想要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才会落到今天的局面吗?”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来人终于说话了。
但这个声音并不是易冉的。苏凡瑜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惊慌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匆匆抹了把脸,转过身,瞪大了眼睛,“刚才在门外的是你?”
齐卫东看着他眼里的脆弱在他说话的这短短几秒钟里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用麻木伪装出的平静,露出了一个苦笑。
“小时,除了易冉和你父母之外,其他人不能叫你星星,是吗?”
我真的太勤奋了hhhh(不过这章写得也很爽
第54章
如果这一次是我想错了
面对齐卫东的质问,苏凡瑜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星星”这个称呼并不像是“小钊”这般,知道的人多,用的人少,还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
他从小就朋友不多,加上亲戚之间也不走动,知道这个称呼的人本就很少,虽然不是故意想与其他人划清界限,但会这么叫他的,除了父母,确实是只有易冉一个人。
“你不仅不告诉我你的小名,就连这样的压力与抱怨,我也不配听。”齐卫东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只死死地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苏凡瑜总觉得他像是伸出了尖锐的利爪、张开了艳丽的尾屏一般,蓄势待发地要攻向他的罩门,紧张地僵直了身体。
见他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齐卫东又道,“除了你父母忌日那段时间外,你在我面前永远是那么开朗正面、那么积极向上,像个小太阳一样,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你打倒。但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轻松惬意的,而我,竟然对你这些年经历的艰难困苦连一点概念都没有。
小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气势汹汹地问完,他才想起来要忐忑,只怕苏凡瑜回答“我告诉你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之类的话,眼睛睁得圆溜溜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凡瑜。
苏凡瑜倒是从没这么想过。
他之所以在齐卫东面前只字未提这些公司里的事,是因为他需要保持自己作为“生不逢时”的单纯编剧身份,而不能和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形象扯上分毫关系。
况且,“那段时间,我过的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刚才那番话也只不过是一些一时兴起的牢骚罢了,你真的不用太往心里去。”
“之前没有这么难?”齐卫东挑了挑眉,勾起一个并无笑意的笑来,模仿着苏凡瑜刚才的语气道,“‘小船,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烧的了。’所以,没有这么难的人生是怎么把你烧尽了的?星星。”
他看着苏凡瑜因为这个称呼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脸色也更糟了一些,轻叹一口气,放柔了声音补充道,“我不是在怪你瞒着我骗我,我只是有点不开心罢了,因为你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我放在对等的位置上。好像从一开始,你就决定了要单方面地付出,再单方面地离开我。
我几乎都要怀疑了,过去这几年,你到底是在和我谈恋爱,还是在做慈善?”
他吞了一下口水,连同心酸一起咽进肚里,停顿了片刻平复心情后,才道,“我承认,以前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我很后悔,也很想挽回因此导致的糟糕局面——你觉得我不爱你。我希望你能知道,生不逢时,是我爱过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人。
你说我不爱你,那我们过去那么多的点点滴滴是假的吗?
你说我不爱你,那我现在因为你而揪着的心是假的吗?”
苏凡瑜强行把含在嘴里的烟草咽了下去,不管那有多扎喉咙。
“做慈善希望得到的是受助人情况的改善,而不是他的爱。我曾经也期待过,以为自己得到过,但最终……”
他垂下眼,并没有力气与目光如炬的齐卫东对视,低低的声音摩擦着声带,颗粒感分明,“真正的爱是不必讲道理的,齐卫东。试图用逻辑说服我相信你,以期找回你’失去’的那个生不逢时,也是没有用的。
当年你求复合的时候,尚且还知道要唱一首情歌,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只剩下一堆道理了呢?其实你也很清楚吧,爱如果真的存在,或者至少存在过,人是会有感觉的。”
齐卫东见他油盐不进,跺了跺脚,急得上火,“小时,那首歌根本就不是写给那个人的,是写给……”一个急刹车,咽下了“你父母”三个字,“我现在也不是想跟你讲道理,你还记得自己写的《三文鱼》吗?有没有可能,你也是因为被自己预设的结论蒙蔽,才觉得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不爱你的表现?”
苏凡瑜抿了抿嘴,思索片刻,才道,“诚然,人是会犯经验主义错误的,可如果一个人在野外被孔雀啄了无数次,却还相信下一次孔雀一定不会再啄他,是不是太傻了一点?”
齐卫东没有问“为什么是孔雀”。
几乎是听到的瞬间,他就对苏凡瑜的比喻心领神会了。
如果是别人把他形容成孔雀,他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但苏凡瑜这么说……他必须承认,他没出息地感到有一点开心。
——他的父亲从小教导他做人要像狮子一样拥有领地意识和竞争意识,教导他如何通过进攻获取认可、通过稳狠获取诚服,但幸好的是,在苏凡瑜心里,他不是什么会用尖牙利爪把他伤害得体无完肤的野兽,而是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羽毛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