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66)
“姜家?好,就说姜一宁吧。”齐卫东没想到父亲会这么配合地“撞在他的枪口上”,露出了一个没有笑意的笑来,道,“他爸再怎么乱搞也没认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做儿子吧?”
此话一出,原本想说话的齐母沉默了。而原本理直气壮的齐父张了张嘴,也没出声否认。
“姜叔叔虽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可也知道家在哪里,知道家里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姜一宁敢结婚,敢相信他是可以拥有一个家的。
而我呢?
我在谎言和权力交易中长大,只要有一点让你们不顺心的地方就是不配做你们的儿子。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还有其他孩子,我不配,自然还有其他人可以顶上,但我只有一对父母,你们不做父母,我要去哪里找人顶上?”
说到最后,他完全想不起来体面这件事了。声嘶力竭到嗓音嘶哑,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帐都和父母结清一般。
齐母听他这么说,忽然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来。
在齐卫东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丈夫因为工作繁忙的关系,曾经把他寄放在苏凡瑜家一段时间,原本是担心保姆趁家里没人苛待儿子,却没想到,他在苏家过得乐不思蜀,甚至不愿意回来了,还扬言“我想让苏凡瑜爸爸妈妈做我的爸爸妈妈。”
她和丈夫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异常生气,接回孩子后,便再也不让他和苏家接触了。被强行带回家,齐卫东狠狠哭闹了几天,还大病一场。好在,可能是烧迷糊的缘故,病愈后,他就不再记得这段事了。
饶是如此,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仍喜欢把苏凡瑜当成是反面案例,告诫、教导儿子被父母溺爱就会软弱无能的道理,一方面是想潜移默化地让他对苏凡瑜一家感到抵触,另一方面——
他们以前果真是这样想的。
这几年接触下来,她其实隐隐有些喜欢上了苏凡瑜这个孩子。
他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被父母宠成了一个废物草包,相反,他写作拿过奖,临危受命也努力将公司维持到现在,还有着他们全家加起来都不够的耐心和温柔。她甚至真的想过,要是他们就这样过下去,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他们明明给了苏凡瑜机会,他却自己放弃了。
她心里本有些对儿子的愧疚,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正打算随便退让一步、说几句软话哄哄儿子,却听到齐父勃然大怒道:“混帐东西!就是太宠你了才让你得寸进尺!”
大概是想说的话、想生的气都已经消耗干净了,齐卫东不怒反笑,“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这个混账,还是不要出现在家里碍你们的眼了。”
齐父猛地站了起来。红木椅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噪音。
“好啊,你有样学样是吧?苏凡瑜教你的?”他指的是苏凡瑜的母亲和家里脱离关系私奔的事。
“关他什么事?”齐卫东听懂了父亲的意思,却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
“你就是受他影响太深!”齐父恨铁不成钢,“他这个人极有城府,你被他捏在掌心里玩弄还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呢,别到时候被骗地什么都不剩了再哭着回来。”
他以为自己的话就算不能完全镇住儿子也会至少让他产生迟疑,没想到齐卫东听完后,笑意更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巧了,你知道谁也说过一样的话吗?”他甚至还有兴致卖关子,见父母皆是一脸茫然,才施施然道,“苏凡瑜的外公外婆。”然后再次自问自答,“你们知道说完这话以后的结果吗?他们一辈子都没再相见,时隔几十年后的最后一面,便是生死两茫茫。”
见父母脸色比预想的还要难看,他满意地总结道,“承您吉言了,我希望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恩爱到死。”
齐父被气得血压飙升,脸涨成猪肝色,“滚!混帐东西!你给我滚!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齐卫东从善如流,麻利地上了楼,从自己房间里拖了个箱子出来。
走到门口,一个白瓷茶杯擦过耳边砸在了他前面的地上。
他没有回头。
齐锦台本来说回家吃饭,但直到这会儿,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在家门口撞见齐卫东拖着箱子出来,并没有像齐卫东以为的那样嘲笑他“又来一次离家出走”,反而道,“你要走了吗?等我一下,我送你吧。”
齐卫东看着他难得胡子邋遢、衬衫一角都没有翻好的狼狈样子,眼珠子一转,同意了。
第46章
希望还不是太晚
齐卫东在门口等了齐锦台没一会儿,便见他拿了个丝绒小盒子出来。
他下意识猜里面是戒指,随口问道,“去盛寅那里?”
齐锦台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很明显吗?”
齐卫东笑了起来,“你对他多上心,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齐锦台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堪,“连你都看出来了,他却不领情,还要跟我提分手。”
齐卫东应该是要嘲笑他渣的,但是他说不出口。可能是因为齐锦台这个难得的邋遢样子看上去像个被遗弃的流浪狗般可怜。
这对同父异母的两兄弟平日里并不亲近,更是不可能聊到情感话题。但齐锦台或许是实在没有人可以倾诉,又或许是觉得齐卫东能懂自己,上车后,把前座的隔断玻璃升起后,便打开了话匣子。
“十年了,我们在一起十年。我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因为我活了这么多年,直到见了他,才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是有颜色的。”
这是个老土的故事。有钱有势的青年才俊看上了一腔抱负的人中龙凤,本想着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却终究因为现实原因不得美满。
“有一天回家,我爸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同性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给我买的买一个手机里,都装了监听,所以我和谁交往,说了什么话,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齐锦台忽然说起了以前的事。
“所以你让盛寅来找我,把火往我身上引。”齐卫东并不意外。
他很早就知道盛寅接近自己是齐锦台授意,只是一直不清楚其中利害关系。而齐锦台这么说,很符合那假货刚才的话,也挺像是他爸会做的事。
齐锦台没想到他会联想到这件事还猜得那么准,愣了一下,才道,“抱歉。”
齐卫东摇摇头,“没关系。”他是真的不介意。
不像依着父亲的期许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齐锦台,他早就无所谓父亲是不是对自己满意了。况且如果没有那件事,他可能也就不会出柜、考音乐学校、搞创作、成为今天的齐卫东。
“说起来,你也算是歪打正着帮了我一个忙。”他甚至笑道。
齐锦台松了口气,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精雕细琢的银质烟盒。
“我不闻二手烟。”齐卫东赶紧道。
齐锦台犹豫了一下,没把烟抽出来,也没把烟盒收起来,苦兮兮地看着齐卫东,卖惨道,“我愁啊,不抽难受。”
“那我下车。”
齐锦台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不情不愿地收起了烟盒,“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自己还爱着盛寅吗?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一周都抽不完一盒,不管公司里多难搞。但是只要他不在,我一天一盒都不一定够。”
这话有些莫名地刺耳。齐卫东想起死也不戒烟的苏逢时,或者说苏凡瑜,微微皱了下眉,迁怒道,“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伤害他?”
齐锦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责怪起自己来,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反驳说“我哪里伤害他了”,而是反问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什么意思?”齐卫东眯起眼。
齐锦台刚才属于下意识的口不择言,想了下,摇头抛开盛寅曾经说过的“你们齐家就是盛产人渣”,道,“我以前从不这么想,现在却觉得,如果我爸不是我爸,就好了。当初,就因为我爸一句话,我就抛下盛寅跑去跟一个没见过的女人结婚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