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行动(162)
安澜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安琪的话像一把利刃刺穿了外围的铜墙铁壁,直直剖进了他的心坎。
何启言同样震惊不已,连忙扣住安琪的肩膀:“你不能这么说你舅舅!”
安琪的眼泪如决堤一般,她从书包里取出了安澜送她的芭比娃娃,用力拧断了头,扔在地下,断断续续地哭诉:“他不是我舅舅……他是杀人凶手!要不是他,安琪就不会变成孤儿……要不是他,何叔叔也不会走……”
孟然在边上听着,从没像此刻这般心疼安澜,他默默捡起了那个身首异处的娃娃,耐心劝哄:“安琪,孟叔叔送你去上学吧。”
江安琪狠命推开他:“你走开!是你抢了锐叔叔,你还欺负何叔叔,我也讨厌你!”
孟然听着受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安澜素来平静的眼里涟漪微漾,他走近两步,俯视江安琪:“欠你父母的,我只能还给你。你恨不恨我,这跟我没关系,只要我还是你的监护人,一切就由我说了算。”说着,他猛地拽过江安琪,拖出办公室,又唤来两名队员,命人把孩子扛上车,立刻送去学校。
门外走廊上,江安琪嘶声力竭的哭喊一声声剜着何启言的心,他双目紧闭,眼泪却还是濡湿了睫毛,直直下坠。安澜视若无睹,又拨通了林涵的电话,说这次彻底忙完了,现在就陪他回酒店。
何启言霍然出声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安澜,从今往后,我就跟你两清了。”
安澜停下脚步,神色宁静,漫长的几秒过后,他回说:“很好。”语落,他再不迟疑,阔步离去。
孟然陪着安澜,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低声提醒:“师父,你现在不适合开车,我来吧。”
孟然开来一辆警车,载着安澜和林涵去往四季酒店,他不时从后视镜内观察安澜,就见他闭目而坐,一动未动。林涵百无聊赖,蹭到安澜身上,一只手滑进了他的衬衣里,抚摸起底下紧实的胸膛。
“安总,你怎么不说话了呀?”林涵侧头,亲昵地把下巴支在安澜的肩膀上。
安澜连眼皮也没抬:“放手,滚。”
前排的孟然微微一愣,林涵更是难以置信,僵笑着问:“你……你说什么呢,开玩笑的吧?”
一双冰冷、犀利的眼缓缓睁开了,安澜没再多施舍一句话给身边的大明星,只是吩咐孟然:“靠边停车,放他下去。”
孟然迅速把车停好了,林涵彻底懵了,一连串问候的脏话卡在嗓子眼里,却不敢骂出口,他气得发抖,却也只能戴上墨镜、口罩,把自己包裹严实后,气急败坏地下了车。
孟然不催安澜,陪他在车里静静坐着。孟然不禁想起在海边重伤姚一弦的那天,同样是在车里,齐锐要求他答应一件事,而就在刚才,孟然已经履行了对齐锐的承诺,他当上了市特的副总队长。
“如果你执意要留在黄江,那就必须获取自保的能力。”
那一晚,齐锐的劝诫不时回响在孟然的脑海里,齐锐对他说:“只有你当上了孟总,在职务、地位上才能限制住姚一弦,至少在明面上让他没法动你。”
副总一职,孟然原本梦寐以求,可这般得到却令他如梗在喉。齐锐告诉他没时间犹豫了,为求自保,他必须站得稳、扎得深,把权力和地位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孟然知道何启言才是安澜认定的副总人选,他同样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孟然向齐锐坦言,他不想伤害自己人,更不想踩着战友的肩膀往上爬。
齐锐沉默良久,回他道:“安内组的核心成员一个个走到今天,伤害、牺牲最多的从来都是最亲近的人,你要是跨不出这一步就等于没法融入安内组。”
齐锐一刻未等,立即实施了计划,他当晚就把海边的情况汇报给了齐锋,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那时,齐锋还远在北京,他两相权衡,很快便有了指示,仅是一句话就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他对齐锐说:“你去找安澜,就说是我的意思,保孟然,升他做副总,何启言我另有他用。”
思绪回到现实,孟然狠拍了一下方向盘,长叹一声:“这个孟总当得可真是窝囊啊!”
“比起我当上总队长的时候,你算是好多了。”安澜的视线落在窗外,眼神渐渐凛冽起来:“调头,载我去齐锋家。”
安澜报出的地址是齐锋在83号附近购置的一处公寓,齐锋工作起来昏天黑地,平日里都一人独居,逢空闲假期才会回到和妻子同住的大宅里。
上楼前,安澜从后备箱里扛出了一把破门锤。孟然在后不劝不拦,恰巧齐锋来了电话,问他安澜人在哪里。孟然如实告知,说正在他家楼下,准备破门打砸。
齐锋听了,淡定说道:“让你师父别费劲儿了,房门密码是他生日,按了进吧。”
孟然在安澜攻门前输入了密码,打开了房门。安澜瞅着他按键的顺序,认出了那串数字,顿时怒发冲冠,破门锤轰然挥下,连锁带门直接砸碎。
进到齐锋家里,安澜毫不收敛,见什么砸什么。摆设、电器、家具,落地门窗无一幸免,满地残碎物件,入目狼藉一片,整个客厅都像被龙卷风绞过一般。
孟然站着不动,任凭他发泄。安澜的视线落在了墙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他从中东回国后,齐锋给他颁发个人二等功时的合影。他毫不犹豫地挥去一拳,镜框碎裂,扎破了手背,却仍不管不顾,又狠砸了几拳。鲜血溅在了墙上,孟然忍不住劝:“师父,别伤了自己……”
安澜充耳不闻,仍旧不停,他蛰伏、残喘,一次次把心爱的人和事从生命里剥离,一次次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和绝望。他的灵魂早已被辗压得变了形,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恨之入骨的齐锋。
孟然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齐锋打来的,他交代说:“厨房柜子里还有一组法国水晶杯,外加一套景德镇青花瓷,统统拿出来让他砸。”
安澜也听见了那句话,他抄起一把实木椅子,“哐”一声碎在了墙面上。
许多记忆在他的脑海中被解封——在他18岁的时候,齐锋说,那么好的底子何必上普通高校呢,你该去报考公安大学,你会成为状元的;25岁的时候,齐锋说,特警总队可以全盘给你,不过你得拿出诚意来跟我交换;30岁的时候,齐锋说,齐锐已经另有所爱了,你趁早死心,换个人吧;事到如今,齐锋又说,何启言归我所用,你听凭安排即可……
安澜悲哀地发现自己就是一只牵线木偶,无论如何挣扎,引线始终握在齐锋手里。他摸烟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孟然递来了火,替他点上,安静陪伴。
虚掩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是齐锋回来了。他扫了一眼废墟般的客厅,走来问安澜:“发泄够了?”
安澜把烟蒂往地下一掷,抄起手边的一块花瓶碎片,反手就朝齐锋刺了过去。
边上的孟然霍然一惊,急喊安澜切勿冲动。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齐锋却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那块玻璃最终定格在了他的额头一侧,安澜瞪着他,牙关都快咬碎了:“你以为我下不了手么?”
齐锋不言语,反而一把握住了玻璃尖锐的前端,连同安澜的手一起挪到了心脏位置,他的掌心瞬间溢血,却似毫无痛感一般,把尖端扎进胸膛。
“要下手就直接往这里扎。”齐锋的力量与安澜持平,一块玻璃握在两人掌心静止不动,前者向里施力,后者竟顿住了,本能地向外拉扯。
齐锋挑眉,并不顾忌孟然在场,改握住安澜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怎么了,又舍不得杀我了?”
安澜瞳孔一缩,劈手甩去一巴掌,他掌心的玻璃跟着飞出,划破了齐锋的脸颊,切齿骂道:“无耻!”
“呵,谢谢夸奖啊!”齐锋抹了一把脸,又瞅向孟然:“当上了孟总,怎么不去庆祝庆祝?”
孟然无视他的调侃:“我师父在这砸坏的东西,全部由我来赔,齐总可以清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