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11)
黎琛的体嗅覆着他,像是他本人正自后将他搂抱。季绍庭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作何感想,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不舒服。
所以一进到室内季绍庭就脱下了黎琛的外套,说谢谢:“现在暖和多了。”
黎琛眉头微皱,季绍庭心一绷,不愿意让黎琛误会他是在嫌弃什么,于是又将外套对折挂上小臂,笑着说:“我帮您拿着吧。”
黎琛送礼喜欢送衣服是有原因的,在他眼中没有比衣物更亲近一个人的东西了。棉、亚麻、呢绒,什么材质都好,一旦贴上肌肤就有了独特的意义,将肉躯裹起,成为某段特定时间里人的另一层躯壳。
季绍庭把他的外套护在怀里,就像是在护着他的一部分。黎琛喜欢这样的季绍庭,这个可着他的心剪裁出来的黎太太。
这一场饭局是酬谢加订婚,虽然前者是真后者是假,但到底都是极重要的人情,季家办得很正式,每个成员的穿着也很正式,倒是季绍庭只随意一件毛衣。等两边都握手问过寒温,季临章就半是指责地问起季绍庭:“穿成这样,你怎么进来的?”
季家订的是一间高档酒店的空中餐厅,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内。季绍庭本来是要向黎琛借领带的,却听他说穿舒服点就好,也不是见别人。
“我跟着黎先生嘛,”季绍庭笑道,“跟着黎先生我哪都能去。”
“黎先生穿的是正装。”他哥的意思是,怎么就你一个敢搞特殊待遇。
季绍庭撇撇嘴:“他平常也穿正装啊。我不喜欢戴领带,勒脖子,是黎先生说我可以就这样的。”
听了这话季母的脸上有兴妖作怪似的高兴:“黎先生,您可太照顾我们家庭庭了。”
这话说中了黎琛的欢喜处,他抿嘴微笑,并不作声。季绍庭看在眼里,心想原来黎先生对外人是懂得笑的。
季母继续道:“庭庭自小身体不好,几乎是在医院里长大的。我们一点苦都不敢让他吃,给养出了娇贵脾气,可别真麻烦到黎先生。”
“……身体不好?”领证体检的时候不是很健康吗?
“也就小时候而已,”季绍庭这时才向黎琛解释,“我早产儿。”
黎琛暗里不悦:“从来没听你说过。”
季绍庭笑道:“因为现在我活蹦乱跳的啊,说来没什么必要。”
季母就坐在季绍庭旁边,闻言顺势拉过了他的手,道:“是活蹦乱跳,还胖了好多,谢谢黎先生替我们照顾他。”
假话,黎琛想,他才握过这只手,哪里胖,肉都摸不出多少,指节都能轻易攥进他掌窝里,还整天冰凉凉的。
季父从来寡言,既然话题是他最宝贝的小儿子,也有几句可开口:“现在是活蹦乱跳,小时候整天都只能睡在床上,什么危险的事都怕做,到现在还很胆小。”
“爸——”季绍庭被拂了面子,难免要强,“我后来可一个人出国读书了。”
“长大了是好点,”他哥便善解人意地给回他一点颜面,“后来还去了一趟中东,没叫我们担心死。”
“我去的地区不算太危险,说来挺出人意料,但叙利亚其实有旅行团,距离前线还只有一公里……”
季绍庭从来是个很善谈的人,在社交场合里如鱼得水,从前的工作又给他以丰厚阅历,谈资信手拈来,一餐饭下来有他在就没有冷场的时候,何况在场还有一个圆滑的季临章。
这婚姻是假婚姻,两边算不得是亲家,自然也没有事项需要商议,全由黎琛做主张。
日子是早就定好的,有些急,就在后天,因为陈沛赶着做手术切除左肺,想在手术前将婚礼办好。季绍庭的家人这两天是会先住在黎宅里,季绍庭为此开心了很久。
季临章租了车,一家人的行李也早已安置进后备箱。饭后五个人两辆车,不用特意分配,季绍庭自自然然地就跟着黎琛走,让他哥带着父母,但季临章抢先一步,朝黎琛笑道:“黎先生,我跟您同一辆吧,有些事想和您谈谈。”
季绍庭坐在他爸的后座,好奇地问:“我哥要和黎先生谈什么啊?他跟你们通过气吗?”
“没,”季父停了一停,又说,“你哥最近变了很多,越来越稳重了。”
季绍庭是认同的。他哥从前相当轻佻,对待感情也好,对待事业也罢,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季家的公司出问题,实则也跟他哥交友不慎有关。
“好事啊,”季绍庭说,“我觉得他这回是要铆劲搞事业了。”
季父点点头,不再说话。要论做生意,他的大儿子的确比他出色,至少他的大儿子很懂得讲话。
季临章坐在黎琛的副驾驶座里,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寒暄的话带上了正轨,用玩笑声气:“还是那句老话,大恩不言谢,我们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个季绍庭还算可以,挺听话的,黎先生以后想怎么使唤他就怎么使唤他,觉得烦了再丢回来给我们。”
黎琛明知是玩笑,还是忍不住认真:“我不会觉得他烦。”
季绍庭甚至都不黏他。
“那可多谢黎先生不嫌弃,”季临章爽朗地笑道,“您上次不说吗?我们兄弟两个很亲密。那是因为我们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才创业,平常都是由我来照顾庭庭。刚也说了,庭庭小时候真的很胆小,怕人,又容易生病。我一次架都没跟他吵过,我不敢啊,他一激动起来真能晕过去。”
“他后来长大,说要克服这个问题,就一个人跑出国读书了,后来还选了一份精神压力很大的工作。这么些年历练下来,气质跟小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但是——”
季临章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天生的东西是没法改个彻底的。黎先生要是有兴趣,可以找个机会观察一下,庭庭害怕的时候,反应会变得很慢。”
黎琛突然想起上星期同季临章说开误会以后,季绍庭慢半拍的“不好意思”。
他觉得季临章意有所指。
季临章还是一脸轻松:“平心而论,我这个弟弟长得确实好,白净,要说他没人追,我看季先生您也不相信吧?他至今还没谈恋爱,其实是因为怕。”
“他不是会去克服吗?”黎琛淡淡地问。
季临章笑道:“您这样说当然也对,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由他一个人克服了就行。”
所以是在说他黎琛有问题。
他有什么问题,他给季绍庭的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最好的,他让他住漂亮的屋子、穿贴身剪裁的衣服,他会在意他冷不冷。他这个先生做的有哪里不合格,有哪里要改?
季临章敏锐地察觉到了黎琛的低气压,照理他该迅速转移话题,但还是忍不住补上最后一句:“庭庭他……”
“你想太多了。”黎琛打断了季临章。
都是聪明人,他的言下之意他听得很清楚,说来说去,不就是担心自己吓坏他弟弟。于是出于被质疑的应激反应,黎琛冷声回击:“我不会爱上季绍庭的,他不是我的口味。”
第11章 “以前那些不算是吻。”
“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季绍庭将枕头朝季临章脸上掷去,立刻给他敏捷抓住,“为什么不能说这些?凡事都怕万一,我得帮你向他拿个保证。”
“显得我好自恋,”季绍庭气鼓鼓道,“担心他会爱上我一样。哥,你这是瞎操心,黎先生见的人多了,我对他没这个吸引力。”
季临章将枕头丢回床上,一并抛出一句:“难讲。”
他在季绍庭床边坐下,肃色道:“总之你自己也注意点,被他喜欢可不是什么好事。”
黎琛难相处,他在回程的一段路里彻底认清了这一点。年少有为者难免高傲,黎琛更要强,容不得别人说他半分不是,也就只有没什么脾气的季绍庭才能与他日夜相对。
可即便如此,时间一长季绍庭还是会不好受:“我知道……我说难怪黎先生这么优秀,却还单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