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54)
没有安全感,感受不到季绍庭的爱意,脚不着地地悬浮半空,无所依托。
而如今季绍庭为了他,竟然会对他哥动怒、讲重话,打断他说“够了”。
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叫黎琛充满信心的了,他的脚底立时就有了实物,重新附着于地面,长久而稳定。
季临章是季绍庭在世上最亲的人,甚至比父母还要亲些。
“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哥,”黎琛望着车前方,“嫉妒他能从小到大都陪在你身边,而我三十开头才遇见你;嫉妒你会跟他开玩笑,而对我就永远恭敬得像个假人。有时候——我知道这毫无根据,但有时候,我确实当你哥是个情敌。”
季绍庭心一抖,一种异样从身体深处腾升起来。
“你张口闭口都是你哥,”黎琛接续道,“我每次听见都觉得很刺耳。我亲你的那晚,你跟你哥通视频了,我那时候在旁听着就很难受。三个月来你对我音讯全无,对他就每晚都亲热地聊家常。”
原来是这样,季绍庭想。
其实黎琛每次发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只是他季绍庭没能查出根由,还以为这就是黎琛的本性,不讲道理、阴晴不定。
空气里静了一段,再开口就是黎琛直截了当的自我剖析,四个字:“我很善妒。”
人最难就是了解自己,而黎琛越来越了解他自己。
“我哥说你在看医生了,”季绍庭轻声问,“做辅导的时候,医生是不是要求你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黎琛耷拉着眼皮,还是执拗:“庭庭,我没病,我没确诊。”
季绍庭看着他,想他这副模样,就有几分像他以前了。嘴硬是硬,却也有点可爱。
黎琛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作为一个精神病人的身份,于是季绍庭避重就轻:“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经常要把自己心里想的讲出来?”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黎琛与李医生的对谈,多时都是由黎琛在发言,但黎琛还是回避:“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季绍庭蓦地俯身过来,收窄了与黎琛之间的距离,而后看进他的眼睛,“我觉得你进步很大。”
季绍庭的眼里有柔光流转,很细,却能照亮一切。
“你很少向我袒露些什么,”他说,“即便不喜欢一道菜,也得我凭着你动筷的次数去猜。我早该发现的,在你英国住所的那一次,我就该发现的,你已经能将真正的想法说出来,但这一点我却一直都做不好。”
季绍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肚腹里出来的,带着他五脏六腑里温暖的热度:“我还是胆小,从前我只当你是恩主,即便很早就发现我们之间有问题,也不敢向你提起。”
黎琛跟季临章在家门前闹误会的那一次,季绍庭说给黎琛发过消息了,不过黎琛没有看。
那时他的说辞是:季绍庭从来不给他发消息,他就没有看。
这句话确实是黎琛傲慢,但同时它也揭示了他们之间最核心的问题:缺乏沟通。
季绍庭不发消息,黎琛就不会看。季绍庭不说,黎琛就不会知道。
毕竟黎琛是这样愚钝的一个人,对着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还得用大半年才知晓自己是爱的。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就将我真正的想法告诉你。”季绍庭做了个深呼吸,而后脸色一变——竟然有了凶色。
他瞪住了黎琛,一针就中穴位:“你这样想我跟我哥,让我觉得很恶心。”
这是一句责难意味相当明显的话,但黎琛不仅没感到不适,胸膛里还轻盈起来。
季绍庭指责的话语继续:“你当我哥是什么都好,都不许当他是情敌。我跟我哥怎么可能有除了亲情以外的感情?不可能。哪怕这世上只剩下我哥一个男人了,他也还是我哥,我相信我哥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嗯,”黎琛点着头,“好。”
季绍庭短短几句话就将他的妄念断得一干二净,其实一早说清楚不就好,一早向季绍庭要来这几句话,就省却他无数日夜的胡思乱想。
虚长了这么些年,还不晓得沟通的重要。
而显然季绍庭也是这样反思的,他朝黎琛伸出了尾指:“做个约定吧,以后要将心里想的说出来。”
黎琛定定地瞄着这一根葱白的手指,缓声而郑重道好。
也伸出尾指,勾住季绍庭,曲起、相缠,结下诺言。
“那么,兑现约定,”黎琛下一秒就将心中所想一字不落地交代了,“庭庭,我能再亲你一下吗?”
“那么,真心话,”季绍庭扭过头,望向车前方,嘴角翘起了得逞的笑,“我困了,想睡觉。”
第58章 他们的婚戒
季临章放季绍庭走的时候,向他承诺了不会同父母告知这件事,包括陈阿姨,但季绍庭必须跟他保持联系,每晚通视频是基本。
末了他又问:“这次回来得这么突然,工作怎么办?”
季绍庭虽然对未来有计划,但也只是个大致的计划,明细的内容尚未落实,面对季临章的问题,他只能简单带过:“还是做以前的事,可能要先联系几间本地的福利院看看。”
黎琛那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默着听季临章说,想要从零开始在国内做NGO可不容易,手续很繁琐。
回到家以后季绍庭先去洗浴,等他肩头搭着毛巾出来的时候,黎琛正拿着一叠文件坐在床边翻看。
他专心时会不自觉地皱眉,眉间浅浅地折起一条痕,眼里都是肃色。
季绍庭将毛巾重新盖上头,转身想回浴室里吹头发,才有了动作就给黎琛喊住:“庭庭。”
他抬起手,将那一叠纸往前递了递:“给你的。”
季绍庭踌躇着没有上前:“这不是你公司的东西吗?”
“也算是,”黎琛的回答很含糊,“你先看看。”
季绍庭犹豫着走过来,接过了黎琛的文件,目光一触及标题那一行加粗的宋体大字,四肢就都僵住了。
手里的纸忽然就有了分量,沉甸甸的。
“我从英国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准备,”他听见黎琛低沉的声音,“但手续的确很复杂。本来想等做得七七八八以后,再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你的,但今晚突然发生了很多事,我想还是提前交给你比较好,至少你哥会少些顾虑。”
季绍庭手里的,是黎琛名下慈善基金会的一份企划书,绪论里的最重要关键字:农村贫困儿童。
而负责人一栏,填的是季绍庭的名字。
“是你擅长的范围,”黎琛继续道,“但我不熟悉。这份草稿是我下属起草的,你可以看看有什么要删改,我再跟她沟通。之后还得盖好几次公章,我……”
黎琛说到这里就有了欲言又止的模样,季绍庭从文件里抬头看他,整张脸还是怔怔的:“怎么了?”
黎琛突然抬起左手。季绍庭这才发现他的左手一直紧攥着,指节都发白。
气氛无端地紧绷起来,季绍庭听见一声深入长出的呼吸,而后就见这只紧攥成拳的左手松了气力,五指缓缓打开。
季绍庭看见了一样他无比熟悉的东西。
他们的婚戒。
一圈头尾交融的银环,舒展着一对爱神的翅膀,正中一粒熠熠发光的钻石。
黎琛的呼吸有些萦乱,用了一时才找回公事公办的冷静:“我建议你先把戒指戴上,否则之后见人可能会惹出些闲话。”
他顿了顿,又强调一遍:“只是为了杜绝流言,只是这样。”
季绍庭对着这枚婚戒,脸色很复杂,理解成什么情绪都不到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但有一件事他能肯定,黎琛这句话不是真心话:“你忘了我们才约定过什么吗?”
又有一些时间过去,季绍庭终于听见黎琛开口:“我想你戴上它。”
“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事,但我想你戴着它,不要再摘下来了,”黎琛将戒指又往前托了托,“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