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26)
黎琛很满意这出乎意料的天气变化,给他制造了绝佳的机会与季绍庭坦白心意,再打消季绍庭的顾虑。他贴着季绍庭的耳廓,一声庭庭唤得气多声少全是缠绵爱意:“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我答应你,我们可以慢慢来。”
季绍庭的第一反应是:说谎。
黎琛如果真的愿意同他慢慢来,方先就不会那样急不可待地逼问他答案,现下也不会一再追问:“好不好?”
季绍庭望进雨帘深处,高高低低的建筑低垂在逐渐深沉的夜色边沿。
“好不好?庭庭,好不好?”
季绍庭早已学乖,假笑着回了声:“好。”
雨的确再等一会儿就停了,季绍庭刚想走出这晦暗的檐角,又被黎琛拉住。
他回过头来,发现黎琛的面色同往日有些分别,到底有什么区别,季绍庭却又说不上来。他听见黎琛说:“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讲。”
季绍庭等在原地,客客气气道:“那么请讲。”
黎琛收回手,垂在身体两侧,整个人都正经起来。季绍庭不禁暗想这架势,是有什么重中之重的圣旨要宣布。
不是什么圣旨,黎琛甚至低了音量,话里有种极不自然的别扭:“英国那一晚,是我缺乏自制力,没有考虑你是第一次,把你吓坏了。庭庭——”
季绍庭瞪大了眼睛,眼见黎琛做了个深呼吸,唇瓣开合,说了三个季绍庭这一辈子都没奢想听到的字:
“对不起。”
第26章 “没可能的。”
季绍庭的血液一霎凝滞在了脉管里,四肢连同头脑都变得僵硬又滞重。
黎琛问他怎么了,他张了张嘴,竟也会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黎琛不由地皱了眉,恢复了往常的语气:“需要这么惊讶吗?”
这才是正常的黎琛。
这段爱情注定往坟墓行进,不该因这简单的三个字而起死回生。黎琛这是作弊,他不能在伤了他这么多次以后,再给出这样明亮的希望,骗自己他还是可以爱的。
季绍庭定住了无措的心,做了个深呼吸,说没事,回家吧。
雨后第二天的晨空尤其澄澈,季绍庭的老家也正好停了雪,他们乘坐的飞机降落得很顺利,出了闸门就见一身正装的季临章,季绍庭自那句“对不起”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得以放松。
他自小是由哥哥看着长大的,在他身边他就会很有安全感。黎琛那忽明忽暗的状态所带给季绍庭的不安,季绍庭都可以暂时不去理会。
他几乎就要扑进季临章怀里,脚才快了两步就给理智拽回,乖乖地跟在黎琛身边。
季临章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即便他永远是他最可靠的后盾,他也不能给他添太多烦心事。
如果自己还像往常每次久别重逢时一样,跟他哥来个熊抱,黎琛的面色一定会比锅底还黑,叫他哥难做。
虽然季绍庭很清楚,他哥早就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出问题了。
所以在开车将他们送回季宅以后,季临章就拉住了季绍庭低声道:“现在不方便说话,我等等要见个客户,晚上你找个借口来我房间。”
回到真正的家以后季绍庭逐渐活了过来,往昔的俏皮也重新出现:“好的季老板,没问题季老板,正骨按摩一百元起,别的有另外的价钱。”
“……黎先生看过来了。”
季绍庭倏地稍息立正,而后才发觉季临章是在说笑,黎琛还在同他母亲说话,尚未分出心神留意他这边。他不由恼怒地直呼其名:“季临章!”
但他只是叹气:“你果然很怕他。”
他拍了拍季绍庭的肩膀,以兄长的口吻道:“晚上记得过来。”
季宅也是幢别墅,只是规格不及黎琛家奢华。房间早已安排好,陈沛单独住一间客房,而黎琛与季绍庭同住季绍庭以前的房间。
季母表现得相当热络,对黎琛的态度尤其殷勤,端茶奉水频频慰劳舟车劳顿辛苦、好好休息、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千万别客气云云。黎琛受惯奉承,不觉有什么问题,倒是在旁的季绍庭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忍不住拉着母亲说好了好了,这一早上风尘仆仆,先让黎先生去洗个澡吧。
季绍庭的房间不算宽敞,因为房间主人常年不在家,已经没有了人气。一张床一面衣柜一张书桌,从墙壁到地板都干干净净,没有多余藻饰。
玻璃门外是处小阳台,本来养的花花草草都已移至别处。黎琛一眼望出去,只觉阳台光秃秃空荡荡,庭院里的枯枝嵌满了大半边天。
季绍庭调好了水温,让黎琛先去洗浴,他则摊开了行李箱准备收拾。
冬天出门是最麻烦的,因为冬衣太占位置,得再额外提些大包小包。衣柜已经清过了,季绍庭将黎琛常穿的一件风衣挂起,出于习惯顺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再不喜欢黎琛都好,都得承认黎琛的衣品确实到位,晓得自己骨架子开阔,穿长风衣最呈线条。是故他的脸虽然不算出挑的帅气,但他总能将自身的整体气氛搭配得蛊惑人心。
季绍庭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昨日那场雨。
黎琛也是穿的长风衣,排扣一开就将自己收进了怀中,与他共享同一件风衣的热度。
季绍庭回过神来,用力摇了摇头,意图将昨晚的事甩出脑海,然后他的目光突然与书架上的一本年册相撞。
是他为之工作的非政府组织的宣传年册,一瞬间无数感慨涌上季绍庭的心头。他伸手取下翻阅,才两页就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没有正面,只是一道背影,正对着一座地下室的铁栏。
季绍庭对这个案的印象相当深刻,一对夫妻生而不养将女儿关进地下室十三年。季绍庭至今忘不了第一次见那女孩时她的眼神,空得只剩两个窟窿。
他合上年册不敢再看,清楚自己只会越看越无力。
黎琛洗完澡出来时季母也正好煮了芋圆红豆汤。季绍庭喜欢甜食,因为他母亲很会做甜食,倒是他忘记同她交代黎琛的嘴挑得很,对甜的感觉有个度,过了就嫌腻味。
他在门边接过了母亲的甜品。他母亲长得矮胖,约莫只一米五左右,季绍庭比她高出足足一个头,低头对她笑得很甜,都有了撒娇意味:“怎么是红豆汤啊,我要红豆面包。我多久回来一次,怎么不做红豆面包给我?”
他母亲也笑:“你这孩子,急什么,我想你到家才做嘛,面包得刚出炉才好吃。”
一旁的黎琛擦着头发,心想这一趟果然没来错,来了才看得到这样生动可爱的季绍庭。
然后他又难免不悦,季绍庭从未这样与他撒娇过。
他只得自我开解这是因为身份,任谁对着母亲都会变成一个小孩子。
“叫黎先生趁热赶紧吃。”季母眉飞色舞,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季绍庭给这兴妖作怪的笑容弄得浑身不得劲,他自后搭上母亲的肩膀,漫应道:“是是是,您快去做红豆面包吧,防着点我哥,别给他抢了。”
“防什么防,你哥出门做事去了,都是你的。”
“那可太好了,”季绍庭催得更急,“我要吃我要吃,快救救孩子吧。”
送走母亲以后季绍庭对着笑意盈盈的黎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尬笑着解释他母亲比较热情。
“热情好,”黎琛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来我挺讨我丈母娘喜欢的。”
何止,季绍庭心里揣了面明镜,他太了解他的母亲了。她很愿意小儿子找个男性伴侣,能护着他宠着他永远爱着他,黎琛在她眼里简直是最完美人选。
所以夜时他趁黎琛处理工作,溜到他哥房间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快跟她解释清楚没可能。”
季临章从办公桌前转回身,用了两秒理解季绍庭所指的她是谁:“你说妈?”
“还能是谁,这样盼着我跟黎先生戏假情真,”季绍庭倚着门,整张面孔都是疲惫,“你跟妈好好说说,没可能的。我告诉过你了,黎先生是我连朋友都不想交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