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64)
季绍庭想,这还是黎琛第一次对季临章卸下攻击性。
“什么忙?”他问,尽管他能猜到答案。
而黎琛给的答案也果然如他所料:“在你爸妈面前说些话,尤其是你妈妈,我上回在她面前……”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季绍庭知道他的意思。
他哥说过,他母亲都给黎琛发病的模样吓哭了。
季绍庭靠在黎琛的胸膛上,没有直接应承黎琛的请求,反而丢出了一条问句:“你想自己问问他吗?”
黎琛一滞,话音又轻又别扭:“可不可以不想。”
季绍庭笑了笑,不再强人所难。他推着黎琛道:“那你去刷牙吧,我这就发消息给他。”
“等等,”黎琛却喊住了季绍庭,“还有最后一件事。”
季绍庭就立定了,等黎琛的这最后一件事。
不是什么大事,但尽显了黎琛的本质:“今晚你跟你哥……都说了些什么?”
季绍庭想,如果黎琛完全不过问他跟他哥的对话,他反而会觉得不对劲。
黎琛终究还是黎琛,他的占有欲与控制欲是他性格的基调,五脏六腑里无法摘除的一部分。
而季绍庭早已决定要爱他的所有,黎琛的一切无论好坏他都会全盘接受。
“如果你要听,等你刷完牙出来我们躺床上,我一条条全都告诉你,”季绍庭笑道,“我们说了很多,但中心主旨只有一条:他不会拆散我们的。阿琛,没有人会拆散我们的,包括我父母。我家人是世上最好的家人,他们会无条件支持我的一切决定。”
这样一段话听在黎琛耳里有一种异样,他后知后觉这种异样是羡慕。
但也只是羡慕,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没有酸意更没有嫉妒。毕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的季绍庭。
黎琛忽然明白,季绍庭的小名为什么叫庭庭了。
原来庭庭是家庭的庭。
而后他就听季绍庭又喊一声阿琛,话音里是叫人心驰神往的温柔:“而我的家人,以后也就是你的家人。”
黎琛怔在了原地,感觉到自己脉管里的血奔流得更湍急。
他们两相站着。又有一些时间过去,季绍庭听见黎琛慢慢说:“那我发消息给他吧,给你哥。”
季绍庭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那当然好啊。”
而这在刚回到家的季临章而言不好,一点都不好,他满脸黑线地对着黎琛的消息,心想自己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刚忍痛将自己的宝贝弟弟拱手相让一只猪,现在又得为这只猪说话。
他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催眠自己身为兄长要有容人之量,何必同一只猪见识,回了个Ok的表情,紧接着就是一句:好好待我们家庭庭。
他很想再跟个杀猪刀的表情,幸而最后还是忍住了。
黎季两个人第二天早上是先去挑礼品,对着货物架里花花绿绿的礼盒,黎琛才想起今年春节他去季家时,连贺年礼物都没有带。
那时候季绍庭供他是尊佛,当然不会提醒。照理这些人情世故,黎琛他自己也不是不懂。或许季绍庭说得对,他以前对待季家人,的确就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恩主心态。
就像他对季绍庭一样,总以为季绍庭欠着他莫大的人情,就能以此调控与支配,任意使唤,强行捆束,叫他永远动弹不得,无法离开。
等撞破季绍庭对他的厌恶,一切底气就都泄空,那狰狞傲慢的外象也就软瘪,露出里头那脆弱的孩童。
幸好季绍庭愿意重新陪他长大。
“阿琛,”季绍庭拉着黎琛的手,站在家门前,问,“你准备好了吗?”
黎琛攥了攥各色珍稀补品的包装手带,几转深入长出的呼吸。
他认识季绍庭的家人很久了,但这是第一次他要同他们相处,真正的相处。他清楚家人对季绍庭的重要性,今天终于要融入其中,不再拉拽着季绍庭共他一起在黑夜里徘徊。
终于不再像个陌生人一样,游离在所有群体之外。
爱情虽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得到家人的认可,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从此不再有所谓恩债的不情不愿,一切都是真心实意。这段婚姻不再是一场戏,而是名副其实。
“准备好了。”黎琛说。
季绍庭朝他打开了门。
扑鼻而来的是红豆面包的香味。
饭桌上全是新鲜菜肴,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季母围着围裙,矮胖的身影在厨房里走动不停。季父正摊着报纸,鼻梁上架着副老花眼睛,对着一整版的政经格局直皱眉头。
饭桌旁,一共有五个位置。
而季临章正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靠在单人沙发里,看见门开也懒洋洋的,只隔空给黎琛递了个眼神:你欠我的。
第70章 承载生老病死的空间
季绍庭陪黎琛看医生的第二年,复诊的频率已经减至两个月一次,直至一个秋天的早晨,越吃越胖的李医生说行了,除非情况又恶化,以后都不用再进行后续治疗了。
“有事随时再和我联系,”他们送李医生下楼,听他用那条憨厚老实的嗓音,爽朗地笑道,“当然最好不要,啊哈哈哈哈。”
黎琛也笑了,第无数次同他说:“谢谢您。”
季绍庭则直接上去来了个拥抱。
李医生离开以后,黎琛说要带季绍庭去个地方。
相处得久了,季绍庭已经能拿清黎琛的许多想法,自然也猜得到黎琛是要带他去哪里——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好啊。”季绍庭笑道。
是那座玻璃会堂。
三年前,这四方墙壁也是如此,从深处传出齿轮运转声。厚重的帘幕缓缓朝墙角移动,秋日明灿却不刺眼的阳光就在幕后开了场。
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光,将他们两人从黑暗里雕了出来。
“走吧。”黎琛牵起季绍庭的手。
一步一步印进这婚姻的殿堂,曾经季绍庭以为它是一座金笼,如今它虽然依旧是座金笼,但门已经开了。
他可以随时进出,像几次在山区做完儿童工作以后倦鸟返巢,黎琛就等在火车站外,于是季绍庭就记起那句“太想一个人怎么办”,周身肌骨登时就有了力气,三步并两步奔向黎琛。
他们拥抱,黎琛式的拥抱:强硬、黐黏、永不分离。
然后黎琛就会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问:“我有弄疼你吗?”
季绍庭会以一个吻作答:弄疼了,但没关系。
在这一座由玻璃砌成的幻境里,连空气都光润如珠。
他们每年都会回来这里一次,在第一排凳子里坐下,遥望波光粼粼的海面。
而左手紧紧相牵,无名指的银戒相抵,上头的爱神翅膀舒展至羽尖,而翅膀正中一颗闪烁的晶钻,恒久流传,永不退色,承诺对方从此世上只有一个承载生老病死的空间,那就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