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44)
也能理解,他是个孤身在外的华裔,工作又日夜颠倒,本来的社交圈子就很狭隘。
然后在一个清晨,在黎琛去给对门的季绍庭留言时,他发现季绍庭在门前放了个深蓝色的布袋。
往常贴在门上的便条纸,如今是贴在布袋上面:HiAnderson,我昨晚多做了一些饭菜,十二小时保温,你下班回来的时候应该还暖着,趁热吃:)
第46章 他将季绍庭拖回了家里
黎琛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一晚的夜宵,也是这样乖巧老实地装在保温布袋里,从季绍庭的手再到自己的手,传递着恒久的热度。
他将季绍庭的菜肴带回家,在桌上整齐布开,对着呆坐了好久。
有多久没有吃过季绍庭做的菜。
他对食物的味觉记忆全部来自季绍庭,一旦季绍庭消失,山珍海味吃进嘴里也跟白水没区别。
他也尝试过模仿季绍庭的手艺,然而季绍庭的手艺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是绝无仅有的。那其间的真意,旁人无论如何都只能学个形,而不能学到神。
所以这三个月来黎琛多是靠外卖度日,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下肚,总之他的身体已绝不如以往精神,毕竟经历了这样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好在如今终于又能用味蕾感知真正的柴米油盐。
黎琛看着桌上的菜,每一碟都是最寻常又最特别。他对齐了筷子尖,夹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等待它软绵地融化开,如同季绍庭所给予的关怀,无所不至,犄犄角角都渗透。
有一刹黎琛竟想永远做这个安德森,即便他只能在暗处偷窥季绍庭,但至少可以再次得到季绍庭的温柔。
但是这不可能,安德森只是一种安逸又虚假的幻象,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幻象之中,就连黎琛他自己也会不甘心。
他只是想借着这层安德森的皮囊,再多骗取一些季绍庭的爱意。
说他狡猾也好,说他卑鄙也罢,如今他承认自己性格里的一切阴暗特质,他就是对季绍庭贪得无厌。
他继续用旁人看起来根本无异于变态的手段,从他身上汲取生存的养料,从便条纸、从猫眼、从能望见楼下街道的窗帘交接处,从一切能窥探到季绍庭的狭缝。
这一层名为安德森的皮很畸形,较之更扭曲的黎琛就躲在其下,享用季绍庭不时供给的菜肴,再回以鲜花。
黎琛是在季绍庭离开以后,才醒觉自己从来没给季绍庭送过花的。
更确切地说,他从来没有对季绍庭做过一切身为爱人该做的浪漫事,两人之间最值得铭记的高光时刻,直接就是婚礼,而那场婚礼的本质却是一出交易的秀场。
他们没有看过日出日落,没有坐过摩天轮,没有互相送过鲜花与巧克力。倒是看过一次电影,季绍庭的主动建议,最后由黎琛给出的负面评价收场。
黎琛这才明白自己欠季绍庭多少。季绍庭说他不懂爱,他确实不懂。
现在他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会一件一件地补偿给季绍庭的,如果季绍庭愿意给他机会。
他保证一定会把所有事都做到百分之二百,以弥补两次爱情的相加。
只是不知道这样焦急地想要补偿的心理,反而埋下了隐患,叫他竭力想维持的这静好幻象开了一条缝,并在几天后轰然崩裂。
第一次黎琛送的花是小苍兰,季绍庭看见它同自己的保温袋一并被安德森放在门前时,脸色是很惊讶的。当然惊讶之后就是惊喜,没有人不喜欢收礼物。
安德森在便条纸上表达了对晚餐的感谢,并希望季绍庭能喜欢这束鲜花。季绍庭微微笑了笑,掏出笔给安德森回:我很喜欢,非常感谢。
得到了正面回馈的黎琛就送得越来越起劲,即便季绍庭没有给他准备饭食,他也会定时定点地每天一束鲜花:玫瑰、郁金香、勿忘我甚至是向日葵。
直到季绍庭开始怀疑这个安德森或许对他有些别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拒绝:谢谢你安德森,但我家里真的放不下这么多花了……
第二天季绍庭收到一个普通的面包纸袋,季绍庭还想这才该是邻居之间的相处模式。他偶尔给他多做餐饭,他则回给他一顿面包。
只是他回到家打开纸袋以后,才预感事情远比他想象得复杂。
面包纸袋里装的不是面包,而是一圈卡地亚的银手镯,线条打磨得流畅顺滑,周身镶满碎钻,一看就知是烧钱货。季绍庭坐了一会儿,还是取出电脑点开了官网,一张一张图地对起型号。
然后他发现安德森送的这一款,标价六位数。
季绍庭整个人都僵住。
下午来过一场阴湿连绵的雨,潮湿的水汽弥散开后再给太阳一晒,就成了溽暑时节特有的热空气,黏着季绍庭的每一寸肌理,叫他周身都是敏感的不适。
有一种不祥的气氛在成形,来源是对面那扇镇日紧闭的门。
这样热烈迅猛到要人无法喘息的爱意,叫季绍庭无法不记起一个人。
可是——怎么可能?
……也不是没有可能,黎琛毕竟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等等。
季绍庭突然想起了Harria毕业典礼的那辆车,那辆紧跟着他不放、在伯格出现时又刹停的车。
有战栗从季绍庭的脚底窜上天灵盖,叫他五脏六腑都打起颤。
不会的、不会的……黎琛……
黎琛就在他的对面吗?隔着一条仅有两米的走廊,将他自己变成了监控器,日夜监视着他季绍庭的生活?
季绍庭只觉得头昏脑涨,这里的家具,每一件都是他亲手摆放,可每一处都遽然陌生起来,陌生到可怕。
季绍庭呼吸陡然短促:这地方原来距离黎琛这么近,近得一开门就能见到黎琛,那么自己一秒都不能多呆,一秒都不能。
他立刻就收拾好了背包,打开门,逃命似的开始往下冲楼梯。
可只冲了几阶,他就听到了对门打开的声音。
他不知道黎琛在他下班的这一段时间,为见他一面,会一直趴在门后,是故季绍庭一有动静他就发现了。
季绍庭听见一声熟悉进骨头、连骨头都晓得怕的:“庭庭!”
就追在身后,咫尺之间。
季绍庭一整颗心都跳出了胸膛,双眼一片空白,极端的慌乱之中,不小心一脚踏空了阶梯,整个人往前扑滚下去。
黎琛以他迄今为止为快的反应速度捞住了季绍庭,一只手紧握着楼梯扶手,想将他往上头带。
他这样做只是为护着季绍庭,但季绍庭有过前车之鉴了,只以为黎琛是在抓他,每一条神经都在激烈反抗,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在奋力挣扎:“你放开我!”
黎琛的气力虽然比季绍庭大上许多,但他比季绍庭更不好过,因为他还要匀出一半的心力去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不能生气,不能伤害庭庭,他只是被自己吓坏了,想跑是正常的。
——不正常!
他怎么能跑!他难道看不见自己这卑微又狼狈的模样,千里迢迢地过来,只为能偷偷地留在他身边。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不要跑,”黎琛竭力地呼吸,“庭庭,我会疯的,你不要这样,不要跑,我们回去好好谈。”
季绍庭怕极了,事隔三个月,那种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感觉又冲撞回来。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带着哭腔撕心裂肺道:“你放开我!”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楼上楼下发现,那他和季绍庭就更没有机会可以对谈。
黎琛突然发了狠,一把捂住了季绍庭的嘴巴,另一只尚横在季绍庭腰间的手,猛然迸发出了一股最原始的蛮劲,野兽降服猎物的蛮劲。
他将季绍庭拖回了家里,砰一声摔上了门。
第47章 “黎琛,你就像个恶魔。”
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种末日的宣判。
屋子里窗帘拢得很严实,只有交接处偷进了外头的一线流光,不足以照亮屋内的黝黯布局,家具的边角线条都隐遁在一团暗沉中。
季绍庭只觉自己半只脚进了地狱。
他更激烈地挣扎起来,未及修剪的指甲划拉着黎琛裸露在外的小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