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21)
“别拽着我。”秘书小姐冷冷地回道。
季绍庭不知为何竟想苦笑。他倒不觉得自己像个来关心丈夫的妻子,更像个来面试的求职者。他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敢敲门。
黎琛没有说请进,他只是按开了门锁,啪嗒一声。
季绍庭推门进去时黎琛正低头点烟。
流畅的手指线条拢着明明灭灭的火光,烟雾从指缝里翻滚出来。点着以后他放下火机,一手夹着烟,铸在座位中,盯着桌角的相框。
是过了一会儿才察觉门口那人影一动不动很不对静,一转过眼看见季绍庭立时怔愣。
接着是一套相当迅速的反射动作:他倏地拉过烟灰缸将烟摁熄。
不知道这样只是在暴露更多,季绍庭扫了一眼烟灰缸里的烟嘴,说:“原来黎先生抽烟啊。”还抽得这么狠。
黎琛咳嗽两声,避着季绍庭的眼睛回答:“偶尔。”
季绍庭转身关上门,提着保温盒走上来,似乎就此将事情揭过,说起了别的:“我带了夜宵,不是剩菜,是专门再做的。”
然后一瞥桌角的相框,正解袋链的手登时僵住。
是他们的结婚照。
红底幕布,红得像是心的颜色。他们穿着那套素白色的情侣衬衫,袖口左边方领有半截小蓝杠。黎琛在笑,眼底无限温柔,隔着照片都知道他有多开心。
季绍庭转回眼看黎琛。这次他看清楚了,黎琛的反应很不对劲,耳朵红得厉害,眼神游走不定。
季绍庭忽然想起前台小姑娘告诉过他:难怪大家都说黎总疼老婆呢!
黎琛给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周身不自在,受不了这近似告白的气氛,伸手想将那身为罪魁祸首的相框扣下,却先被季绍庭按住了手。
有未散的烟味在两人之间盘旋。
季绍庭脸上渐渐浮现一种黎琛从未见过的温爱神色,连语气都同往常极为不一样了。“阿琛,”他出自真心地轻声呼唤这个昵称,无端上来股热望,要做他真正的伴侣,“以后不抽烟了。”
黎琛仰头盯着季绍庭,失神道:“嗯。”
季绍庭收回按着黎琛手背的手,重新拉开保温袋的拉链,一边用最家常的口吻问:“累不累?”
“不——”黎琛顿了顿,还没把“不累”说完就改了口,“肩膀有点……”
“坐久了酸,是不是?”季绍庭将点心逐件摆上台面,“你吃吧,我给你揉揉。”
不再有交谈的声音,但尴尬已经消失了。季绍庭按揉着黎琛的肩膀,而黎琛埋头将季绍庭预备的夜宵吃得干干净净。
两人似乎都找到了一种最自然的状态,为此心中都生出了莫名的情致。
黎琛的确是有工作要处理,但打算现在就同季绍庭一起回家。季绍庭想自己在他眼里,原来真是重要过工作的。虽说很难不动容,但正因如此才不能由着黎琛来。一个合格的伴侣应该要支持另一方的事业,而非阻扰。
眼见黎琛有了执拗模样,季绍庭不禁笑着问:“我先回家给你暖被子,不好吗?”
黎琛突然想起那句俗语:老婆孩子热炕头。
接着季绍庭又补了句杀着:“乖。”
黎琛:“那……你先回家吧……”
但他坚持要送季绍庭到楼下,用的还是员工电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太太专程来给他送点心。
司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季绍庭不许黎琛步步相送:“工作要紧,好不好?”
黎琛感觉季绍庭已经知晓如何拿捏他的弱点了,只要他用这种温和声气提出要求,他就半点拒绝的办法都没有。他有些不甘心,却又很矛盾的,是心甘情愿的不甘心。
“嗯,”黎琛听见自己的语气也很陌生,是撒娇的语气,“那你要等我回来。”
季绍庭笑了一下,说好。
南云不下雪,没有鲜明的雪景。在绚烂灯色无法企及的地方,高楼之间的巷道宛若沟渠。
季绍庭坐在后排,盯着车前座那只塑胶小胖鸟,红色的,带点褐,用粘接力极强的玻璃胶固定在了前窗玻璃下,有永生永世的意味。
季绍庭盯着那粘接处看了一会儿,看出了黎琛的拥抱,同等形式的强硬、黐黏、永不分离。对其季绍庭从来只觉害怕,现下却莫名有了一丝羞意。他脸一红,赶忙别开了视线。
而后就从缓缓行进在拥挤人流的车窗里,看见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一张写满欲望的精致脸蛋,季绍庭心想他应该还化了妆。这条热闹的商业街到处是人,季绍庭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注意到他,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是他一直盯着自己在先。
季绍庭犹豫了两秒,还是让司机先开着,自己离开一会儿,很快就会追上。
“你好。”季绍庭下了车门,走上前,选择了最没有问题、最简短的开场白。
“你好啊。”男学生一笑牵起了面部肌肉,叫季绍庭看清他脸上确有脂粉,不禁叹惜一切到底有没有必要,这小男生明明在最好的年纪。
但他不再多想,这桩事如果要解决现在就是最好时机:“阿琛以前做什么我不会抓着不放,现在他是个很称职的丈夫,这就够了。”
“是吗?”男学生头一歪,一边的嘴角翘上来,“可今晚就是黎总叫我来的啊。”
第21章 “真正的妻子。”
季绍庭眼里的惊诧和嘴里的平静在互相背叛,他嘴上问了声“什么?”,眼里却首先有了答案:你胡说。
“真是黎总叫我来的。”男学生还是继续笑,耸起了肩膀,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三两下就按开了微信界面,转给了季绍庭。
的确是黎琛的口吻,简明的祈使句:今晚十点,选好地方。
从车里下来后季绍庭一直没觉得冷,目下突然就给寒冬侵占了骨髓。
最新一则对话在不久之前,季绍庭算了一下,应当是在自己给黎琛送来夜宵之后,黎琛趁自己不注意找了个间隙发的,是叫这男学生回去。
措辞跟招呼他来时一样不客气,就一条短句:不需要了。
“你眉尾这颗痣……”那男生不知几时已经凑近,“好特别,是红色的吗?还是褐色?”
温热的气息拂过季绍庭的脸颊,季绍庭心一紧,急忙退开两步,与这人有了正常距离,而脸上难得有了戒备神情。
那男生一笑露出排白牙,整个人无端从艳俗中出了尘,几分清纯味道。
“你跟我是一样的。”他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一句,季绍庭警戒地看着他。
他收住了笑,整个人又落回脂粉气中:“都是黎总喜欢的那款,纯。他选人都选这种长相的,喜欢床上床下那种反差。你脸型也是最如他意的,有点肉,好掐。他是不是也经常叫你给他咬?”
季绍庭倏地冷汗淋漓,说不出一个字来。
男生的脸上有了大仇得报的快感:“是黎太太又怎样?你跟我是一样的,可能你做得还不够我好,要不然黎总今晚叫我出来做什么?他可是个很重欲的人,何况——”
他又趁季绍庭不备突然凑近,贴着耳朵小声呵气:“你又不是真的黎太太。”
季绍庭一僵。
“大家心底都清楚,黎总他妈得了癌症,催婚催得紧,他急着找个干净合适的结婚对象,你家公司又这么巧,破了产,来以身抵债而已。”
的确是这样,黎琛是个公众人物,最细碎的边角料都有做人谈资的价值,何况是婚姻大事。
连一个最没有人情网络的大学生都摸出了来龙去脉,恐怕陈阿姨她自己其实也早就心知肚明。
全世界都知他们是假的,是一对舞台上的戏偶,只有他们自己几乎要信以为真——还是说,只有他季绍庭几乎要信以为真。
“好了,天这么冷,不说了,”男学生的语调轻松又讥讽,“黎太太可得伺候好你丈夫啊,免得他又出来找人,找就算了,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耍得人团团转,你说气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