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40)
缝好季绍庭的衣服以后黎琛开始买衣服,想一次就买一次,直至后来他一打开衣柜,一件件衣物就挤得彼此喘不过气,直要泄洪而出。
季绍庭生日那天他第一次亲自下厨,尝试模仿季绍庭的手艺,那种不算纯熟但莫名就合口味的手艺。只是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位,油盐太重,白水灼青菜竟然灼出了腥味。
黎琛对着着色艳丽到萎靡的菜肴,心想季绍庭做的菜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浅淡平和,要放在家常的每一天里慢慢受用,而不是大鱼大肉地撑腻胃口、失去真味。
黎琛点了蜡烛,对着空空的座椅,幻想季绍庭低眉的模样。
那一粒眉尾痣映在摇曳烛光里,当它的主人从饭菜里抬起头时又隐匿进暗色,取而代之转入烛光中的是他的眼睛。光暗就这样在季绍庭的脸上流转往返,成为丰富的风情。
“庭庭,”黎琛低声痴痴唤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将对面这出幻象当成了季绍庭,“生日快乐。”
饭后他去取季绍庭给他画的生日贺卡,同结婚证一样好好地锁在保险柜里。
这些季绍庭所留下的可以睹物思人的物,黎琛都时常翻看。今晚更要不同些,他将卡片来回打开,看那件立体蛋糕弹出又收入,像第一次收到这种3D贺卡的小孩。
他将贺卡压在心上,想他也该画一张给庭庭。
季绍庭做生日卡剩下的材料都还在,黎琛对着各色卡纸和彩铅想样式。他第一次做这事,业务极不熟练,还是得看些真实的样本做参考,于是就去翻找去年小孩子们寄给季绍庭的圣诞贺卡。
最漂亮的当然是学美术的Harria的贺卡,用水彩画成,墨蓝色的天空做底,闪粉做星,黎琛首先打开它。
然后他就怔住,连心跳都偃息。
这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卡里充满了她对季绍庭的感激、她在美术学院的成就、她的圣诞祝福,一行行工整又飘逸的英语草书,最终以一句PS结尾: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回忆里季绍庭的声音在耳边旋绕:
“后来我联络了好久,终于把她送进了一间美术学院。算算看,她再有一年就能毕业了。”
“我答应她,会去她的毕业典礼。”
季绍庭答应过她,要去她的毕业典礼,在这个夏天,在这间名为爱尔柏塔的美术学院。
第41章 离不离婚都无所谓
最近每次跟季临章通视频,季绍庭都觉得他在欲言又止。
如果能够面对面地谈话,或许季绍庭能够肯定自己的直觉,但透过这横跨欧亚大陆的微弱电波所组成的影像,他没办法得出个确凿的结论。
视频里的季临章面目有些许模糊,画面延迟话语还不时卡顿,季绍庭撑着下巴,思忖着他哥到底是不是在瞒着他什么。
不过就像自己向他隐瞒黎琛最疯狂那晚的所作所为一样,季临章犹犹豫豫不开口,应该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季绍庭当然不会去催逼他,他们俩在这方面都是顺其自然的,等人想说时自己就会说。
所以当后来季临章决定三缄其口时,季绍庭也就渐渐忘了这事。
季绍庭的生日在四月末,是春夏之交出生的小孩。他生日那天莎莉为他在他住所里办了场生日派对,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伯格的日本小男友。
是个长相清秀的腼腆男生,因为英文不够流利,所以一直坐在角落,很少开口。
季绍庭酒喝得上头了,头顶着歪歪斜斜的生日帽,带着一身酒气烘过来逗人,问他跟伯格是怎么认识的。日本男友别开脸蛋,将求救的眼神投给伯格,却被季绍庭捧着脸转回来。
“问你呢,”季绍庭坏起来不得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眼角闪着狡黠,“说呀,今天我是寿星,寿星最大。”
于是日本小男友就只能结结巴巴地交代了邂逅,是在做社区服务时认识的。谁先打的招呼?伯格。谁先留的电话号码?他。谁先约谁出来?伯格。
“第一次做爱呢?”有把粗嗓音蓦地起哄。
日本男友红了脸。
其实季绍庭并不如黎琛所以为的那样,什么都不懂得。他毕竟成年这么久了,哪能没有接触过有关性的话题。
从大学开始他周围的风气就变得更加开放了,性是可以随时被摆上台面讨论的,尤其是在这种环境里,都是熟人,气氛正高涨,除了要开车的还保持着清醒,其他人都有了醉意。
而醉起来什么话都有理由出口,在闹声之中季绍庭突然听到有人问他:“那乔纳斯,你和你先生呢?”
季绍庭的面色登时一变。
但那人没有察觉,他醉醺醺地举着酒杯,接着道:“看照片你先生很高啊,听说高的人那里也很——”
他打开手,将拇指与中指之间的距离张到最长。季绍庭盯着看了三秒,忽然说了声抱歉,然后冲进了洗手间。
莎莉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等等要开车送人回家,所以滴酒未沾,而且方先她也一直在看季绍庭这边。季绍庭一有反应她也立刻站起了身,紧随着他进到洗手间。
季绍庭正跪在马桶旁呕吐。
吐得太辛苦,两条眉都狰狞起来,一手掐着喉咙,整个人竭了力地发作,将生日蛋糕与红酒都吐得一干二净,脸涨得通红。
那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紧接着一众人都围到了洗手间门外,一道道目光烤炙着季绍庭,叫他狼狈至极,觉得自己像只动物园里的猴子。
他难以自持地发起抖,在离开黎琛这么久以后,又一次感受到了恐惧,害怕被人看出他与黎琛这段关系的真相、他糟糕至极的婚姻。
然后身侧响起一句调笑:“我的天啊乔纳斯!”
是莎莉。
“你果然老一岁了,竟然喝两口酒就吐成这样!”
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上司,季绍庭几乎要感动地哭出来。
既已起了头,其他人都开始附和她,说乔纳斯不复当年。笑过一轮后莎莉招呼着大家回去继续派对时光,再回到洗手间时就只剩她一人。
她给季绍庭倒了杯漱口水,问他好些吗,季绍庭清理干净一口腔的秽物,回答:“嗯,好多了,谢谢你帮我解围。”
莎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就是一句直切重心的:“你跟你先生怎么了?”
莎莉说她早就猜到了。
别的不用说,单是季绍庭一个人两手空空来到英国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使人起疑。
如果他是同他先生商量好才回来工作的,怎么会什么准备都没有,连住所都没确定,就上了飞机?
证据确凿逻辑无误,季绍庭不知道该如何再掩饰,于是他保持沉默。
莎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只让他换件衣服,赶紧回去派对,别让外面人想多:“伯格那家伙聪明得很,你小心别给他看出问题来。”
季绍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立刻麻利地照做,戴着面具融入派对之中。
今晚很尽兴,派对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忘了季绍庭的这出意外。莎莉将几条醉汉塞进车里,而后回身同季绍庭拥抱,一边在他耳边叮嘱:“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当你是我的孩子。”
季绍庭从大三起就在莎莉的组织里做义工,他们已认识许多年,莎莉对他的关心,他当然清楚。
他用力地抱住莎莉,说:“谢谢。”
送走莎莉以后一回头,正牵着男友的伯格还没来得及藏起那复杂的神情。季绍庭心下一凉,想这人果然发现了,但他脸上还是不变的轻松:“你们走回去,对吧?”
“对。”伯格答道,他男友的公寓就在附近。
季绍庭挥手同他们道别,回到家不久后他就收到了伯格的一条讯息。
实则不算是一条讯息,而是一条提示:这则信息已被删除。
季绍庭盯着屏幕,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直接锁了屏,暗下去的屏幕里映出他疲惫的脸。
他倒在床上,用手臂挡着眼睛,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个夜晚黎琛对他行使的性暴力。
原来即便离开黎琛他也不曾痊愈,一句玩笑话都会叫他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