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7)
“我们吵架了吗?”黎琛停下脚步,反问。
季绍庭一想的确,黎琛不吵架,黎琛行使冷暴力,把他冻进僵局。季绍庭思忖着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对,只好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以为您是认真的,是我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这四个字忽然向黎琛揭示了什么、类似于真相的东西。他心一紧,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季绍庭在他跟前低眉顺眼,十指纠结地相绞,轻轻抿着嘴唇。无论如何,这示弱的模样确实对黎琛管用,至少黎琛认为他的面子回来了。
他转过身继续往病房走,并抛下四个字以示停战:“还不跟上?”
第7章 “结婚的时候,需要接吻。”
季绍庭的户口本是和修好的结婚照一起到的。黎琛抽了半天时间跟季绍庭去民政局办好了手续,当天就把红色小本递给了陈沛。她最近是昏睡的时间多于清醒的时间,但即便清醒也算不上精神,眼皮子总是半垂着。
两人的结婚证令她难得地精神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容光焕发。她定定地瞄着两人的照片,说照得可真甜。季绍庭正给她掖被角,闻言亲昵地凑过来,附和道:“是啊,阿琛难得笑呢。”
黎琛从文件里抬头看了季绍庭一眼,没有做声。陈沛嗔怪道:“总是这样,苦大仇深的,像照片里一样笑笑多好。”
“妈。”黎琛平平地喊了一声。
陈沛知晓他的意思是这不现实,也就不再继续,只是盯住了照片说:“幸好庭庭爱笑,跟你互补,长得也有夫妻相。看,鼻子,你们鼻子就蛮像的,都高。”
陈沛今天精神,比往常休息得都晚,季绍庭与她闲聊了好一段,等回到家已经是七点的光景。黎琛把他自己都过成了时间表的一部分,行程一偏差就烦躁,连胃也有生理时钟,是个饿不得的主,是故季绍庭一到家就赶急赶忙地把准备好的食材倒进了锅。
他今晚做了一道新学的拔丝萝卜。课程进行得很顺利,季绍庭大约是每隔两天就会端上一道新菜,黎琛多时不会评价,需要季绍庭察言观色,数着他动了几次筷子,而显然他对季绍庭今晚的新作业兴味索然。
季绍庭自我检讨可能是因为太甜。黎琛嘴很挑,不喜欢过腻的甜食,也不太喜欢蔬菜。
今晚陈沛一直在夸他们般配,季绍庭面上甜滋滋地抿嘴笑,实则心里跟揣着面明镜一样。他跟黎琛是不可能在一起过日子的,大至两人之间的地位不平等,小至他们的饮食习惯,都在尖锐地碰撞。
季绍庭就喜欢甜食,也很喜欢蔬果。他大学时课程要是排得太紧密,中午就只会吃根香蕉,外加一排巧克力。
季绍庭现在时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来,因为时间太多。在这种肆意挥霍还有大把盈余的时间里,人往往都会回忆过去。
陷得太深连黎琛叫他都没听见,惶惑地回神时黎琛的面色并不好看,虽则更准确地说,他从来就没给过季绍庭好脸色。不是故意的,黎琛是那种只要不笑,脸就会特别凶的长相。
但笑起来是真的很甜,季绍庭心想,要是黎先生愿意多笑笑就好了。
“收拾好了吗?”黎琛问。
季绍庭现在做活的身手已经相当出色,用完厨房边边角角都干净。他点头说好了,黎琛就转身走出去,“那跟我出门。”
季绍庭问去哪,问到第二次时他发现黎琛是故意装作没听见,于是他不再问了,只乖乖地跟着他重新坐上了车。
二十分钟后他们走进一间珠宝店,季绍庭这才把前因后果想通,不由笑问:“黎先生是要——”
他顿了顿,把到嘴边的“给我一个惊喜”替掉,换成了:“带我来买戒指吗?”
惊喜这个词,和黎先生不搭。
“这很明显。”黎琛径自走进了店铺,却不在展示柜前驻留。季绍庭听见他报了姓氏,而后就有人引着他上楼,来到一间类似办公室的房间里,有个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迎上前来跟黎琛握手。
季绍庭感觉他是一个法国人,然后他就转向季绍庭,说Bonsoir。
季绍庭在状况外,法国人笑道:“黎先生说你会法语。”
他的确会,实则他在读大学时拢共副修了两门语言,德语读得他想咣咣撞墙,所以最后只学会了一门法语。这还要多亏他有个法国同学,而法国人在能讲法语的时候绝不讲英语。
季绍庭被迫接管了局面,交谈间他才知道法国人是这间珠宝集团的首席设计师。黎琛嘴上说着不过走个形式,却连戒指都要独一无二专人设计的。
季绍庭为此而隐隐感到不安,但他不再往细里想,只当这些在黎琛眼中并不值钱。他愉快地和法国人交谈起设计细节。
语言会影响个人气质,季绍庭倒没有夸张得换种语言就像换了个人,但黎琛确实觉得季绍庭不一样了。
季绍庭本身健谈,没话找话聊的能力极高,眼前这个法国人也很热络,等两人聊得起兴,季绍庭给黎琛的感觉就跟平时更不同。他倚着办公椅背,收起了平时的拘谨,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桌上,坐姿很是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懒散。
法语是浪漫的语种,一段日常也像诗节,诗节在季绍庭的双唇上优雅成形。黎琛听着他畅谈,看他偏过头来朝自己笑,换回中文问:“黎先生觉得呢?”
“你来拿主意。”黎琛表示只负责最后金额。
季绍庭原来有很多面,黎琛想。
已经朝夕相处了好一段日子,他还不知道季绍庭也可以是娇贵的,会托着腮帮子,犹豫不决地扁着嘴,来回滑动平板里的设计图,好像下一秒就要向黎琛撒娇,问他可不可以两个都要。
当然季绍庭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他很少向黎琛提要求。
但是只要他肯提,黎琛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
离开的时候季绍庭几乎是可惜。他很少见除了陈沛和黎琛以外的活人,这个法国人又很善谈幽默,是季绍庭喜欢的性格。如果季绍庭现在是个自由人,他是会邀请他去吃饭的。
而显然这个法国人对季绍庭的印象也很好,送他到门边后还亲昵地行了个贴面礼。季绍庭很久没听见这种特殊甚至可以说是夸张的亲吻声了,他开心地笑起来,与法国人道别。
一回头,门外的黎琛面色阴沉。
“男性之间通常是不会……”季绍庭跟着黎琛走下楼梯,其实这只是基本的社交礼仪,但给黎琛的低气压一慑,季绍庭就是发虚,连解释的音量都降了下去:“不过也得看是在法国的哪个地区,而且这个设计师他本身很热情。”
“哦。”黎琛冷声回道。
季绍庭硬着头皮说:“黎先生,文化差异而已。”
“我不喜欢,你是我的太太,”黎琛顿了顿,下一句话接得略为不情愿,“至少在人前。”
这人就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木登登的不善表达,又不苟言笑,面子看得比天大。季绍庭越来越清楚怎么跟他相处了,顺着他示弱就好,什么错都是他季绍庭的错。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这次他的一再服软并没有让气氛缓和下来,直到回家黎琛都板着一张脸。季绍庭对着坐在沙发上的黎琛,心知要是再哄不好这尊大佛,他今晚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站着不合适,跟他同坐也不合适,最后季绍庭跪在了沙发旁,仰起一张无奈的脸,问:“黎先生,您到底在气什么啊?”
气什么?
气他跟季绍庭都没这样亲近过,哪怕是社交礼仪,一次都没有。
季绍庭在别人面前大方又主动,对自己却永远客客气气。刚见面的陌生人都好过他黎琛,能看见一个生动的季绍庭,会摇着头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要,而他黎琛永远只有一个乖得像假人一样的季绍庭。
他真的不介意季绍庭向他发些脾气,但这种话他绝对不会说出口。
黎琛看着季绍庭,觉得有些恨,恨得必须从他身上讨得什么好处,才能抚平心中的愤愤不平,于是他问:“你亲过人吗?”
“那要看您指什么,脸颊我亲过不少。”季绍庭答得老实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