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24)
他看着黎琛,从眉尾开始,到他眉间因为常皱眉而出现的一条浅淡又利落的折痕,再到他的眼睛、鼻子、嘴唇、须根,以及须根底下一片青黝的肌肤。
明明是对的人,可方式却又错得离谱至极。
季绍庭眼里忽然有了泪光。他告诉自己这纯粹是因为肩膀的疼痛,没有别的意思,没有。他也是这样告诉慌乱地质问着“你哭什么”的黎琛的,因为疼,没有别的意思。
黎琛手忙脚乱地退出了这场纠缠,下床翻找出消毒药水,回来给季绍庭上药。
热辣的药水刺激得季绍庭忍不住倒吸凉气,黎琛盯着季绍庭眼角的泪珠,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愤怒。
他想自己可真没用,明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只要季绍庭一掉眼泪,就可以原谅他的所有过错。
他一道小心翼翼地吹着季绍庭的伤口,一道低声叮嘱:“不要再忘记了。”
“我知道了,”季绍庭回答,“对不起。”
两人一时间都没了话,空气静了一段,季绍庭才再开口问:“那么二月二号,想怎么过?”
这桩事似乎就是这种出路了,双方都受伤,和局退场,看似有结果实则不了了之。
黎琛站起身,将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背对着季绍庭说:“都可以。”
他实际想说的是,只要季绍庭能陪着他,两个人一起做什么都可以。多奢华的庆祝他没见过?他并不向往,他最憧憬的只有来自季绍庭的温情。
“你想要贺卡,不是吗?”季绍庭拉好衣领,又恢复了往日温温和和的样子,“我会给你写。”
他也清楚黎琛要的东西一直都很简单,他的感情就跟小孩子一样,爱憎分明到极致,过生日还要收贺卡。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一字一字都能说到黎琛的心上:“那天我们就普普通通地过吧,看场电影,吃个饭,再逛逛街。”
季绍庭看见黎琛转回了身,就摆出一张笑模样,弯起眉眼,里头有柔光流动。
以前他是跟黎琛一起做戏,现在他是对着黎琛做戏。
“好,”黎琛的声音有些哑,“看场电影、逛街、挑几件衣服,回家以后切个蛋糕。”
然后在摇曳的烛火之中,许下永远在一起的愿望。
第24章 眉尾痣
季绍庭给黎琛的生日贺卡,是从一张白卡纸开始全手工制成的,剪裁得很精细,打开以后还有件立体蛋糕跳出,上头插着好几根字母蜡烛,拼成黎琛的姓名。
会这样煞费苦心地学做立体折叠贺卡,一是因为季绍庭很有时间,二是因为他不知道该给黎琛写什么内容。
往日随手拈来的贺卡感言、那些每逢节日生辰才适合倾吐的真心话,到了黎琛这里一句都不剩。季绍庭只得以巧妙的手工填满空间,在绚烂的花纸缝隙里,以简单的三行字打发了黎琛:阿琛,生日快乐,每天醒来都开心。
而黎琛又的确给这精细的表象愚弄,没有细查季绍庭的敷衍与躲避,嘴角笑意甜得能入糖,叫季绍庭心中惴惴然。
他吻过季绍庭的嘴角,而后就回房将贺卡收入了保险箱,与结婚证放在一起。
电影挑了一套合家欢寻宝喜剧。黎琛其实品不出什么趣意,但他喜欢电影院里那独特的氛围。荧幕的光与黝黯的影相洇交融。
他侧头去看季绍庭。他正目不转睛地与电影角色共情,绰约的光色涂抹着他起伏有致的侧脸线条,而左眉眉尾那一粒赭红色的痣,就是鲜明的独属于他的符号。
黎琛一时情难自禁,回过神来已于季绍庭眉尾痣啄下一吻。
季绍庭诧异地转过头来,黎琛只慌张了两秒就醒觉何必,这是他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妻子,他想对他做什么都正当。
他们买的是情侣座,座位之间没有手柄。黎琛大大方方地牵住了季绍庭的手,强硬地嵌入他指间,与他十指紧扣。
季绍庭没有反抗,也没有依从,他只是任由黎琛牵着他的手,没有其他表示。直到电影散场,他才动了两下手指以做提醒:“要走了。”
“不能牵着走吗?”黎琛问。
季绍庭轻轻借着笑叹了一口气:“能,如果你想要。”
黎琛的手同他的感情一样,很热,让人经受不住。骨架也大,掌心一合就能将季绍庭的手团进其中,无处挣脱。
走出影院以后季绍庭随口问了句电影怎么样,将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就此揭过不再提。
黎琛回答时神色多了几分严肃,评语是毫不客气的八个字:“情节老套,节奏拖沓。”
季绍庭登时一乱,下意识脱口而出:“对不起。”
因为黎琛一副看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季绍庭就随手选了场时间最合适的爆米花电影,没想黎琛会这样不满意。
所有关系都是双向的,季绍庭习惯了有事无事先道歉,而黎琛也习惯了季绍庭的道歉。黎琛似乎将这种小心翼翼,当成是季绍庭性格的一部分接受了,是故他并没有理会那句对不起,而是反问季绍庭:“你觉得好看吗?”
季绍庭老实点头:“我觉得大团圆那幕挺动人的。”
“是你太容易共情了。”黎琛一语道破真相。
在这一瞬间,季绍庭确实感觉黎琛在某些方面比他更了解自己。
黎琛说他的情感太丰沛,多虚假的喜怒哀乐都能为之牵动心弦。季绍庭应着是吗,心想好像还真的是。
所以与黎琛的这一场假戏,他做着做着竟然就动了心,把自己都赔了进去。
通常以一场电影开始约会是最合适的,能为接下来的时间制造讨论的材料。但既然黎琛对这套电影的评价这么负面,季绍庭也就不好再拿故事情节做谈资。
幸而接下来的节目是逛街,橱窗里的展示品都是鲜活的话题。途经口红专柜时季绍庭对着一排排的小金管直笑,问黎琛能不能分辨出各个颜色的区别。
黎琛这人不太经逗,还真停下来细细辨别。
他一专心起来气场也随之改变,对着一排口红来回斟酌,好像正坐在他位处最高层的办公室里拣选投资项目。柜姐都犹豫着该不该近前来。
季绍庭觉得这气氛不太对劲,刚想告诉黎琛不必较真,那不过是句玩笑话,就猝不及防地对上黎琛突然转回来的深邃目光。
“那些颜色看不出分别,”他的指间碰上季绍庭的眉尾痣,语气认真又执拗,“可这个颜色我认得。”
季绍庭一怔。
黎琛专注的目光正将他烤炙,叫一颗冻进寒冰里的心又寻到了几分热度,又识地跳动了。
季绍庭不禁唾弃自己几时变得这样容易心动,黎琛随意一句话就能将他撩到。他迅速掐灭胸膛里那团小小的火焰,礼貌又疏离道:“谢谢,我很荣幸。”
“我真的认得,”黎琛又重复一遍,而眼神愈发笃定,“永远都认得。”
黎琛本来并不相信缘分与命运这些玄乎的说法,可是在遇到季绍庭以后,他就开始相信命中注定了。
为什么以前从未想将一个人留在身边,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个叫他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季绍庭的这颗眉尾痣生得这样惹人注目,黎琛见他第一眼就留意到了。这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印记,叫黎琛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命中注定的印记。
可这样炽热的情意只叫季绍庭手足无措。
季绍庭漫应着别开了话头,说起另一边橱窗里的无头模特:“阿琛你看那里,怪恐怖的。”
黎琛再是愚钝也察觉到了季绍庭的回避,换做他人可能会就此将事情带过,毕竟世上什么都急得,就是感情急不得,尤其季绍庭这种慢性子,得给他喘息的时间。
但黎琛显然不会这样善解人意,季绍庭越退他越是要进:“你听见了吗?”他咄咄逼人:”你不相信我吗?“
季绍庭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黎琛起口角,即便是这种微小的口角。
于是他昧着心意安抚道:“我相信你,当然相信你,你是我丈夫,不是吗?”
黎琛眼底有了笑意,摩挲着季绍庭戴在无名指里的婚戒,将语意重复了一遍:“对,我是你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