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神明,高高在上,眼神悲悯而冷漠。
技巧暂且不论,那轻松又始终留着一丝冷静的台风使他像永远隔绝在热闹之外,那里有一道透明小门,半开着,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无法靠近。主唱很好,吉他很好,鼓也配合得很好,邱声却觉得只有贝斯能落进他心底。
他不知道bass line是不是这个人自己写的,此时此刻——如果音乐可以具象化,邱声想,他早就眼花缭乱。
存在感,灵感,隐约还有一股优越感。
尽管演出从头到尾贝斯手只说了一句“别推人”,他的灵活的手指、淹没在光影分界线的五官与神情、他微微打拍子的左脚……
“我根本瞧不起这群人。”
邱声觉得,贝斯手一定是这么想的。
两个小时中邱声始终注视着贝斯。
捕捉那道低音很有趣,像追逐海面上的月光碎片,从东向西地飘荡。就算知道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也比不过“海上生明月”的万分之一,仍控制不住自己想多多窥探……
贝斯手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邱声想:我迟早会和他站在一起。
十一点半过两分钟,主唱骆驼宣布今天的演出结束,贝斯手迫不及待地放下琴往后台走。他看上去完全不留恋接下来的活动,也不肯享受乐迷们即将抛洒的崇拜与爱慕,邱声望向他的背影——很快就看不见了——才发现自己激动得眼角湿润。
他突然想起先前玩的那些自以为是的音乐,那些编曲,在这场演出面前不值一提。
走出蓝莓之夜也是被挤着的,进门时夕阳刚刚落下,天空还有些明亮。而现在,街灯开启,远一些的几家酒吧,演出还在继续。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里,他猛抽一口气,然后呛得使劲咳嗽起来。
有风吹过,邱声莫名打了个寒颤。他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去,发现刚才演出中没有察觉,自己的衣服裤子被啤酒泼得湿透。
“妈的……”邱声笑着骂,拿出手机想给Julie打电话。
但很快就改成了发短信,他觉得那女人恐怕现在正往后台混,要去践行演出前她眉飞色舞的豪言壮语。
有那么一瞬间,邱声竟希望她和她的小姐妹一样吃闭门羹。
“好恶劣啊。”邱声暗中嫌弃自己。
给Julie发了条消息说他走了,邱声原路返回。
蓝花巷外隔一条街,光明路的大排档还在营业,冒出一阵一阵的食物香气。西城区的夜生活丰富,邱声想象了一下烧烤和小龙虾的美味,最终选择放弃。
公交地铁已经停运了,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地址。
二十分钟后,邱声熟门熟路地从花盆下摸出备用钥匙撬开了顾杞租的房子的门。
去年从学校毕业后顾杞就一直住在这个地下室。带很小的卫生间。房租便宜,离市区也近,唯一美中不足是四五月时有点潮湿,但他除了个别时候回来睡个觉都不在,这点缺陷顾杞完全可以接受。
邱声打开灯后没在拥挤的地下室看见顾杞,他不知又去哪儿打零工了。随便洗了把脸,邱声躺在沙发上伸长腿。
躺着时觉得浑身发抖,连带沙发都不停地颤动。邱声知道这是神经衰弱引起的,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可他没办法改变,一闭上眼,耳畔就自动响起一个小时前那短短的一段间奏。
间奏是贝斯和鼓的完美结合,低音旋律仿佛带着脚下地板一起震动。贝斯手的指法干净细腻,真能听出每个音符之间微妙的结合,有一瞬间几乎盖过了白延辉的吉他声,当了几秒钟的主角,紧接着又退到后面了。
存在感真太强了,起码邱声全程不能忽略。他枕着一个靠垫感慨:如果贝斯线是他本人写的,这就是“天赋”吗?
那么和骆驼、老白的创作能力相比,自己那点所谓才能算什么?
又羡慕又嫉妒。
难免也生出一点“如果我和他一队”的妄念。
这妄念占据邱声的脑海,滋生出更多疯狂想法。他翻了个身侧躺着,半晌无法平静,直到后半夜顾杞回来,邱声还开着灯、睁着眼坐立不安。
“浪费电!”顾杞“啪”地一声关灯,摸黑走到沙发边踢踢邱声的腿,“你怎么又来了?”
“看完演出学校门禁了。”
顾杞无语:“……那你就不会去开个房吗?”
邱声:“你这儿不要钱。”
顾杞想抽他的屁股,愤愤地说:“你靠脸勾引个美女去开房也不要钱!”
“我是正经人。”
顾杞骂他“哪个正经人半夜溜门撬锁”,毕竟人都已经在了也不好往外轰,他彻底无奈。每天两班倒打工累得不行,顾杞洗完澡随便擦了擦头发栽倒在床上,被子都不盖就要睡。
“顾杞!”咫尺之遥的沙发上,邱声喊他。
“……不是正事我打死你。”
“正事,真的。”邱声一骨碌起身,抱着靠垫,“我们把乐队做下去。”
顾杞听到这个就心烦,用被子捂住头。
邱声的声音却魔鬼般地钻入:“真的,你相信我,这事能成!我今天看到个贝斯手……他好厉害,我想要烂苹果那个贝斯手。”
“烂苹果的贝斯手,弟弟,你说要就要啊?”
“嗯,我要。”
顾杞半梦半醒也没忘嗤笑他:“异想天开。”
邱声盘腿坐在沙发上,并不反驳地开始制定计划,他兴奋得彻夜不眠。与此同时,脑子里有根神经不停地跳,像亮起警示红灯。随着入夏,邱声知道他会越来越容易出汗,适应不了潮湿闷热,他需要继续吃药。
但那有什么关系,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还是先找到那个贝斯手。
地下室的窗开得很高,小小的一扇,东河市晴朗的月光倾泻而入,照亮邱声的眼睛。
蓝莓之夜是重组后的东河市首演,那过后,烂苹果先是在周边的几个城市小小地演了一圈,正式宣告以新阵容回归,这才回到老根据地。
老牌乐队哪怕阵容不齐,有老白和骆驼在,依旧能激起乐迷最大的热忱。
据说因为排新歌,所以一个月内只演出了两次,邱声专程去看,还带上了顾杞围观。但他们两次都没能挤到前排。顾杞承认贝斯手的确有才华,同时也表达了十分现实的担心:“人家在老白那挣钱,不可能看得上我们吧?”
邱声沉默半晌,差点揍人:“你他妈不说话能死啊!”
“这他妈不是实话吗!他都看不见你!”
看烂苹果的人越来越多,贝斯手是低调点,可根本藏不住,他能关注到,其他人一样可以。第二次演出时,老白重点介绍他,揽着肩膀拽到舞台正中,贝斯手年轻英俊的面孔完全展现,现场几乎发了疯,一声一声地喊他的名字。
“闻夏……”邱声回忆他们的语气,玩着一个魔方,“闻夏,这名字好别扭啊。”
“一听就是本名。”Julie吐了口烟。
“你怎么知道?”邱声发犟,“我觉得肯定不是。”
Julie来了兴趣:“赌不赌?”
“赌。”
“好啊,你去问。”
邱声眼睛一亮:“你能让我混进去,我就问。”
Julie不以为意地说:“没问题。”
“真的啊?”
“嗯,骗你干吗?今天演出结束后跟我走,带你去他们party的地方。你呢,就去问闻夏他的名字。赌注嘛……我让着你。”Julie眨了眨眼睛,“你赢了随便提,我赢了的话,你帮我一个忙就行了。”
“什么忙?”
Julie咬住烟蒂轻轻一笑:“到时候再告诉你,对自己有点信心啊小邱。”
她和邱声有日子没见,这天是烂苹果第四次在蓝莓之夜演出,Julie主动约他,邱声求之不得地答应了——她和六哥认识,说不定跟她能一起混到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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