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连和场地沟通未果,大步跑去后台边缘。
邱声刚刚摘下吉他,微勾着腰,没有要重返舞台的意思。看见阿连,他就找她要热水喝,阿连赶紧把随身带的保温杯递给邱声。
“Encore!encore!encore!”
场馆中,连绵不绝的呐喊还在继续,清晰地传来。
阿连问:“今天演安可吗?”
邱声没回答,仰头灌了小半杯温水。
“看邱儿的状态。”顾杞拍拍邱声的后背,“我可是感觉很好哦,再弹三五首也问题不大,可惜我们没那么多歌哈哈!——所以演吗?”
“问他。”邱声有气无力地哼了声。
他嘴里的指代词只针对某个特定的人,而明明就在同一片空间却还是执着地不对话。
顾杞只好充当传声筒,把刚刚问邱声的又问一遍,末了警告闻又夏:“你要说‘问邱声’或者‘随便’,我就把你的琴弦剪了。”
闻又夏沉默片刻问:“他演哪首?”
顾杞在心里哀叹说了等于没说,认命转头:“闻夏问你演哪首。”
这回邱声没再让他传话了。
他握住吉他琴颈,扔下一句:“如死如生。”
T恤演完两个小时完全被汗湿了,邱声觉得热,又不想脱,硬撑着背上吉他。
衣服粘在后背上半透出肩胛骨,脖颈和赤裸的胳膊都亮晶晶的一片,被灯光照着,像人鱼粼粼泛光的甲,武装他的软弱。
前两次巡演他们都没有安可曲,最后一首唱完就关灯。
重大舞台事故就发生在一声高过一声的“encore”中,时至今日,邱声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的每一秒钟。
小酒馆场地里砸破的贝斯断成两截扎着邱声的眼,让他四年都本能地抗拒着返场,唯恐再次发生意外——哪怕心里知道闻又夏已经不在了,没人会砸琴,但他一听见齐声的“encore”,每一条神经末梢都迅速地开始打颤。
这也是横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存在感十足让人想逃,他会绕过去,或视而不见,但酒店里和闻又夏心平气和地吵完,他突然改了主意。
跨过去,移走它,就今天就现在。
他不要再害怕“encore”。
邱声跨上舞台,灯光重新点亮成迷离的蓝色。
乐迷稍微怔忪接着响起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哄叫,还有很多人举起手机。他们可能准备录像或者拍照了,邱声无所谓,把过长的刘海往旁边一捋,低头拨动了吉他弦,他看也不看乐队成员是否就位。
“你们故意的,我都好久没安可了……行吧,唱什么?”
邱声说完歪着头,仔细听了一会儿下面嘈杂的歌名。有人要听东河场唱过的《2099》,有人点《蝴蝶燃烧》,还有跟着纯起哄,要他们翻唱国外乐队的名曲。
邱声等了会儿,说:“其实我没打算让你们选。”
乐迷齐声“嘘”他。
“就唱如死如生,不听的可以走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站着的贝斯手恰到好处地弹奏出第一个音符。
此后整首歌,无论变速、转音,甚至即兴换了调子,那道贝斯线始终与人声如影随形——他们哪怕吵得不可开交了,在台上仍然是彼此最默契的人。
多讽刺。
《如死如生》是闻又夏写的,收录在首张专辑里,刚发出时反响平平,过了一段时间却出现好多人说这首“后劲儿大”。可能这就是闻又夏的创作风格,也是他的魅力,第一眼看不清,一旦陷进去了就会飞速沉沦。
前奏长达近一分钟,器乐演奏仿佛声嘶力竭地讲了一个故事,之后节奏渐弱,趋向平缓,而和弦也变得简单,缓慢引入人声。
“My love,would you please pray for me.
“I’m gonna to a place out of time,
“To a place out of time where you already gone,
“with our memories dived into the blue and souls reach the sun.”
唱到中间,一根琴弦从中崩开划伤了他的下巴,但邱声浑然不觉,一点不停地唱完了。到最后贝斯声完全停止,鼓也没有,只剩下吉他和弦陪伴人声,一束光收在邱声头顶,把他整个笼罩在深蓝中。
因为前面的躁动而摇摆的人群陷入沉默,邱声按住剩下的五根弦,一撑地板站起身:“那今天就到这儿吧,谢谢你们来。”
他离开舞台的几秒钟后,欢呼才再一次响起。
这天阿连跟着乐队吃了顿心不在焉的宵夜,她端着果汁,靠在卢一宁身边——整个乐队她最熟悉的就是年轻的鼓手。
卢一宁喝了点酒,说话就开始口无遮拦:“邱声你今天要演如死如生怎么到临头才说,得亏平时我们排练过几回,不然四年没练了……以前这歌你不是拦着不让演吗……”
“哎?安可曲是以前没演过?”阿连诧异。
邱声点点头:“以前觉得演这首歌寓意不好,但是它又很好听,所以只塞在专辑里了。”
“为什么?”阿连问,“有特别的意思吗?”
“歌词是写一个人的爱人已经死了,”邱声仔细地挑花甲里少得可怜的一点肉,呼吸都没有半丝紊乱,“然后他留下一段书信,说我要去找他,你们不要为我难过——其实就是殉情,写歌的人觉得殉情是二次新生。”
阿连很少听到直白地解释歌曲的意思,如鲠在喉,半晌“啊”了一声,正打算说点什么,桌子另一端,闻又夏突然说:“不是那个意思。”
阿连:“诶……?”
气氛好像哪里不对。
闻又夏单手端着啤酒:“爱上一个人会让他感觉到‘活着’,这封书信也不是留给朋友,就是留给他们共同的回忆的,谁也看不到。”
阿连感叹:“听起来有点难过。”
“还好,毕竟很快就见面了,所以殉情不是二次新生,见到爱人才是。”
邱声听到这儿:“你以前就是那么跟我说的。”
“我只说了创作想法,那是你自己的猜测。”
“行,我的错,要我道歉吗?”
“无所谓。”
眼看又要吵起来,卢一宁先把阿连拉得离自己近一点:“闻夏,你把那个、那个递给我一下……”他伸着手去够闻又夏身边的纸巾,恰如其分地挡住了邱声的视线,拿了东西也不往回撤,兀自闲谈,“哎呀,临港好像比东河暖和,你们觉得呢?”
卢一宁都学会了调和气氛,衬得他们的吵架更不像话。
邱声一垂眼,表面上不和闻又夏计较了。而对方也消停,递给卢一宁纸巾后默默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们终于回到了冷战期,在场所有人居然都庆幸地放松了,在心里暗道:不说话总比打起来好,明显记仇的冷嘲热讽不知比以前单纯因理念不合而拌嘴恐怖多少倍……
演出加上过后的宵夜,等全部结束都到了凌晨三点半。顾杞因为太高兴喝多了酒,被闻又夏和卢一宁协力搀扶回房间。闻又夏留在那边看顾杞的情况,等他睡得起了一阵愉悦的小呼噜后,才起身告辞。
一来一去浪费了差不多半小时,他对卢一宁说明天见,估摸着邱声大概洗完澡上床睡觉,自觉艰难的一天总算可以结束了。
从前邱声没有这么敏感多疑,焦躁情绪也并不24小时困扰他。21岁的邱声可爱坦率,彼时与他骑着机车演东河临海的步道上午夜兜风,他紧紧从身后拥住自己,被许多人称赞的那把清亮声音逆海风喊:“闻夏我爱死你了!”
听见那话的闻又夏也许想不到仅仅一千来个日夜之后,邱声会让他觉得陌生。
但他说不出类似“你以前不这样”的话——邱声现在的生人勿近的性格,患得患失于是控制感太强的状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在背后做了推手。
过去顾杞总半责怪半玩笑地说“你太宠他了,这对他其实一点也不好”,但闻又夏没听进去。重逢以来每次直面邱声的暴躁,闻又夏总是自责,甚至不太敢再和他正面冲突,非要来算的话,是他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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