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关闭的地铁公交冷气又不得不在人们的抗议下开启,几天前还穿着秋装外套的人换回短袖短裤。侥幸没死的蝉都攀上高枝,在阳光下一浪一浪地鸣叫,疑惑又兴奋,大约以为第二个夏天已经来了。
邱声还没吃午饭,但天气热时他就没胃口,吃不吃没差别。
鲜花公园的周末一向人山人海,邱声熟门熟路地绕过带孩子的家长,走到那把墨绿色的阳伞下。他来得不是时候,白色折叠桌椅边围了不少学生,看打扮从中学到大学都有,三三两两地捏着购物小票,一边等奶茶一边交谈。
学生们人多势众,年纪又小,邱声自然不可能和他们抢地盘,只好站在远一点的树荫下。
他今天做了完全的准备,守株待兔。
柜台里,闻又夏毫不知情地背对着顾客摇奶茶。
前一天他给邱声买了感冒药,但直到下班,邱声离开,他们也没说一句话。
连续第三天出现在这儿,第一次是淋着雨语焉不详,第二次坐一整天像个神经病,今天又犹犹豫豫地绕着店铺走。闻又夏不往心里去,另外两个奶茶店员却已经注意到邱声,交头接耳一阵,终于决定要问他。
“小夏哥。”她点完单扭过头,小声地问,“那个人又来了,找你的?”
闻又夏“嗯”了一句,打开封口机,把做好的奶茶放进去,打包好后贴上单子递给外卖员,继续下一单。
马尾辫问:“你们认识吗?”
闻又夏没有立即回答,另一个短发女孩——雨天打伞去接他的那个——笑眯眯地说:“肯定认识的呀,昨天小夏哥还偷偷跟着他把人送到公园门口才回来。”
“哎?!有这事吗?”
“你当时好像去洗手间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他跟着去了嘛,对不对小夏哥?”
闻又夏:“……”
马尾辫笑起来:“不过我觉得那个人好眼熟啊,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是大帅哥你都眼熟,对吧?”
她们开始争论帅哥的评判标准,闻又夏顺势一言不发,躲过了被追问的机会,把手头几个单子都做完,按铃让人来取。女生虽然八卦地聊着天但好歹没耽误事,没那么忙之后,闻又夏从柜子底下取出一个水杯喝了口,这才说:“能偷懒吗?”
女生们早习惯了,听完后慷慨地挥挥手:“去吧,我们忙得过来!”
闻又夏说谢谢,推门出了集装箱。
邱声今天没点单,站在一棵树下躲秋天而言过于毒辣的太阳,戴耳机,两眼发直。见闻又夏出来时,邱声眼睛亮了亮,顿时有了神采。
他迎上闻又夏,两个人无意中一起站在商业街的吸烟点,看着仿佛没事聚在一起闲聊。
“你下班了?”邱声问。
“没。”
与其说回答不如形容这只是含糊的一个鼻音,闻又夏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他看了邱声一眼,用无名指和中指夹烟的姿势与从前同样,这让邱声找回了一点记忆里的真实,紧绷的膝盖稍微松懈。
闻又夏安静地抽烟,他抽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要烧到尽头。
头戴式降噪耳机挂在脖子上,邱声划过手机屏幕,余光瞥见一截长长的烟灰凋落,突然说:“你走的时候,是没有和太果解约的。”
太果,他们当时签约的经纪公司。
“嗯?”闻又夏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尾音疑惑地上扬。
“所以当时还有一年半的合同。之前找不到人就算了,现在如果让他们知道那个视频里是你,肯定会上门找你要违约金。”邱声不安地捏着耳机,手指捻动外侧螺旋纹。
闻又夏更错愕了。
从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邱声觉得滑稽可笑之余又有一点儿遗憾,好像闻又夏就此跌落凡尘,竟也开始为生活和钱发愁——虽说闻又夏以前偶尔抱怨干什么都要钱烦死人了,但那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得像玩笑以至于他的愁苦总显得很假。
邱声等了一会儿,他不发表意见,就自己说了:“你合同都还放我那儿呢,要不要给你看看违约金多少钱?四年过去,得加利息了。”
烟蒂被按进垃圾桶上层,碾了碾,闻又夏问:“多少?”
“二十万。”邱声说,“起码。”
这倒不是他信口开河。
和太果签合同时,银山只是一个刚刚从地下酒吧崭露头角的年轻乐队,但合同待遇与同公司的前辈相比也没差太多。签约不到半年他们就出了第一张专辑,对新人而言算是卖得不错,有两首歌在圈子里很有点传唱度。
几年前乐队整体发展都不太行,大家抱团取暖,没什么竞争意识。
他们签约是偶然。
那会儿得益于太果刚换了老板,据说是个乐队迷,一口气签了好几支年轻乐队,想做出点成果。老板看好银山,但那几支乐队里最成功的是Woken。
Woken主唱许然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别的乐队还拘谨着不想迎合主流,他却大大咧咧地去写流行摇滚的歌,在圈子里挨了不少骂。结果却是,连着出了好几首大热OST后,Woken知名度暴涨,现在已经俨然国内最成功的乐队。
因为Woken和许然,而今大众的听歌选择有一部分倾向了乐队,诸多商业合作也找上了昔日不怎么“主流”的摇滚圈。
有Woken珠玉在前,太果跟着开始拿乔。如今再有乐队想签约,条款就已经不能与往日相比。邱声他们的旧合同某种程度上,占了便宜。
这些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闻又夏言明,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如果现在签,再走,违约金起码得多一个零。”
“我知道。”闻又夏皱起眉,谈起钱时他们可以短暂地和解,“所以呢?”
“柳望予你还记得吧?望姐。”
“嗯。”
邱声想,他惟独面对闻又夏时能克制住暴躁,还循循善诱,简直和蔼可亲了。
“我之前试着提了一下你的合同,她说这事可大可小,只要回去把当时说好的专辑做完、演出演完,再把违约金补上,就算过去了。”
闻又夏还捏着刚抽完的烟蒂,拇指往滤嘴边缘摩挲。
“运气好,赚够了数,连违约金也不用补。”邱声说,“选择权在你。”
但他把条件摆出来,闻又夏要是不傻就知道该怎么选。
邱声想了一晚上,在一堆废纸里找到了闻又夏的合同和这个随时可能会爆掉的地雷。虽然没有说的那么严重,但有把柄在别人手里的滋味总不会太好受,见了闻又夏的表情邱声更确定了,他压根不记得这回事。
好笑归好笑,邱声很能理解闻又夏。
毕竟当时他们都年轻,雄心壮志,整天把真爱和自由挂在嘴边,谁会在乎合同上白纸黑字地写了什么条款。
就连邱声,也是在闻又夏走了之后,才开始研究他如果再一走了之要赔多少钱。
后来发现暂时赔不起,于是捏着鼻子和柳望予合作到现在。
所以摊开说了之后闻又夏要怎么想他邱声也无所谓,哪怕这是明晃晃的威逼利诱,只要能达到效果,承认就承认了。
“怎么样?”
闻又夏不置可否,扔了烟蒂,但邱声觉得他应该已经开始动摇。
于是他低头看一眼时间:“你考虑吧,我明天还来的。”
“来这儿?”
“对啊。”
语气柔软但表情明明是,“怎样?”
闻又夏无言以对了一会儿,突兀地问:“感冒好了?”
“好没好听不出来?”邱声有点儿不耐,他很烦闻又夏这个假哑巴东拉西扯,瓮声瓮气地抬杠,“我他妈忙得要死,还欠着债要赶回去干活,想说事就搞快点——”
“手机。”
什么意思?
邱声来不及咀嚼这两个字的深意,怕他反悔,将握着的手机递到闻又夏面前。他比闻又夏矮小半个头,往前迈了半步注视他时微抬着眼,角度暧昧得惹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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