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雾就记得他们曾经偷偷下凡,去人界参加庙会。
那样热闹的元宵庙会,挂着红橙黄绿青蓝紫色的灯笼,玉微跟在身后担惊受怕,念叨着不该让师弟师妹们出门,若是被师父发现难免责怪。而自己就牵着知年的手往前走,往人越多,声越闹的地方走去。
玉微怕他俩跑远,就掏钱给他们买了糖,想用糖拴住师弟师妹,免得自己动用法术找人。
但是吃完了糖,他们就该回家了。
他们这些从不食五谷的仙人相当好奇,初尝过后尤为惊艳。
但蘅雾不舍得吃,她偷偷地把糖含在了嘴里,想要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楠漨
玉微师兄真好看,知年也好看,自己将来一定要找师兄一样温柔强大的丈夫,不过师兄还是太死板了,最好未来的丈夫能带一些知年的少年气。也不知道师兄家族有没有什么兄弟,天界与魔界联姻,一定会成为一桩美谈。
那时候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争权夺利,他们没有必须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他们是世上最快乐的小孩。
可是那样干净的玉微,却以最肮脏的方式死了。
蘅雾如何不恨,如何不怨,更何况从最开始,夜焚就是自己带去师父门下的。
而后,又是自己一手促成了玉微的悲剧。
她本以为夜焚死后,一切就都会终结,她隐匿于山水之中,不问凡事。
后来若不是君子国国主叩开她的心门,恐怕这辈子她都会避而不出,为自己的师兄日日祈福。
但没有想到的是,恩恩怨怨并没有因为夜焚的死去而终结,那高高在上的天帝,曾经跌入泥潭的高岭之花,在稳固了手里的权势,收拾了父辈留下的残局后,对魔界下了死手。
原本魔界在夜焚死后就已经如同一盘散沙,是蘅雾的亲族苦苦支撑,这些亲族大多都是不支持夜焚的,他们只是坚守着自己的国土与疆域,在废墟之后乞求一线生机。
可毁灭,与立场无关。
只与身份相关。
谛辰下旨,凡是魔族,通通绞杀。
“我所有的亲族被谛辰毁灭殆尽,我哭着跪求她放过魔界一马,夜焚已死,她大仇得报,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她却对我说,如果我没有嫁给君子国国主,她连我也会杀。”
蘅雾侧过头来看着时霁与沉复:“那是我的亲族,我一脉传承的亲人,我发誓要带领他们,保护他们的同族,她却杀了个干干净净。”
灭族之痛时霁当然能够体会,可是——
时霁不明白,他反问道:“沉复他如今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已经没有亲族了,难道他你也要放弃?夜焚回来能有什么好?让他继续为六界带来无尽的灾难吗?”
这样的问题,蘅雾在漂泊的这些年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可是夜焚活着的时候,魔界达到了最强的巅峰,只有魔界强悍,我才能被尊称为一句帝姬,我才能够向天界复仇,没有足够强大的国家和君主来护佑,我也不过是风中的飘絮,只是失去一个儿子而已,我那些被屠杀的亲族,可是失去了千千万万个孩子。”
“沉复他是你的孩子!他不重要吗?那你当年为什么要生下他?”
听到时霁的问题,沉复身体一阵发寒。
他很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本来就是我为夜焚准备的容器。”
但是蘅雾还是说出了这个答案。
“夜焚已经死过一次了,就当他偿还了玉微的血债,可是我还需要他活一次,让天界偿还对魔界的血债。”
“你——”
“哥!”沉复抱住了时霁,他的声音细微得让人觉得可怜:“不用问了。”
他摇着头,让时霁别再问下去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所有的一切,自己的母亲,不,蘅雾帝姬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吗?
她想要一个强大的魔界来护住她公主的尊位,而自己不过是其中最趁手的工具,和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牺牲品。或许与父亲的爱情,都是一场提前策划好的阴谋。
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爱,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时霁不忍再开口争辩,转身将沉复抱在怀里。
他的宝贝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卷入这样的漩涡之中。
沉复慢慢地睁开眼,望着莲花池旁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人。
无情最是帝王家。
他在电视剧中看过千百遍,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现实中体会过一次。
“只是母亲,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位穿着铠甲的女将军,她是谁?”
“她是我的侍女,当年我本想说服她跟我一起回魔界,但她——她似乎很想保护你,所以带着你跑了,因此你才流落人界那么多年。”
沉复苦笑着叹了口气。
他其实隐约有一种感觉:在人界的这些年,虽然苦,或许对自己来说,反倒是一种幸运。
原来是真的,难怪在自己的记忆里侍女会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成为人类,或许对您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别无选择。
不,又或许是因为他至亲至爱的人早已做出了选择。
只是那个选择里,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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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锅盖逃跑
第104章
沉复拽着时霁回了寝殿。
他已经不想再去纠结那些东西,之前在时霁还昏迷的时候,沉复就已经从母亲那里知道了她对自己的安排。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母亲所抛弃。
回到寝殿,他拽着时霁摔在床上,踢了鞋子爬了上去。
他没有亲人了,只有时霁。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但很快他连时霁也要失去了,一个人留在虚空之中,自己的身体会装载另一个灵魂。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沉复还会做梦,就算没有身体,有灵魂也好,时霁总会有方法把自己的灵魂装起来的。到时候就找一颗苍耳作为身体,他喜欢紧紧抓着时霁的衣服不肯放手的感觉,或者当一只小猫,一百年,一千年,睡在时霁的怀里,直到慢慢修炼出人形。
他不需要那么强的,只要能活着就够了。
活着,看着时霁,看着母亲就够了。
他明白母亲被灭族后的恨意,但是他天真地觉得,恨意总会被消解的,他们是亲人,是有血缘的亲人,总有一天母亲会喜欢自己的。
但是夜相无情地告诉他,不可能的,魔尊夜焚复活后身体羸弱,需要实食用魂魄来滋养身体,作为血亲,沉复的灵魂无疑是最合适的。换而言之,沉复不仅仅是夜焚的容器,也是要将灵魂献给夜焚的祭品。
每一条路,都被堵死了。
所以沉复才想让时霁走。
离开这里,离开自己的身边。
不要跟夜焚硬碰硬,不要为了自己受伤。
“总会有办法的,”时霁伸手把沉复抱在怀里,“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有有相神骨,一定能想办法克制他的。”
沉复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时霁怀里的温度。
“哥,答应我一件事,”沉复蹭了蹭他的胸口,“我死了之后,不要找夜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像君子国国主那样,远离世事纷扰。然后——找一个,比我好看,比我聪明,比我更会讨人欢心的……爱人,其实我一直觉得,哥,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他温柔地笑着,捉住了时霁的手,那缺失了无名指的手掌。
沉复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帮时霁修补他破碎掉的指头。时霁曾经怒斥他找死,但现在,死不死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知道时霁有多追求完美,也知道这样的伤疤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时霁他过往的伤痛。他希望时霁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身体还是爱人,都是最完美的。
白色的光,在沉复的掌心慢慢凝聚。
他学着时霁的模样,用指尖的光芒在时霁的断指上凝聚然后一点点堆积出一根指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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