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沉复晚上醒来,看到对方脱光了衣服睡在自己被窝里,吓得魂飞魄散,跑到公寓楼道里蹲了一整个晚上。
他无处可去,又冷又饿,想找个人诉苦,聊一聊最近生活的疲倦。但他也知道在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诉苦是没有意义的,任何一个人掏出来的经历,都能絮絮叨叨比惨比上一整晚。更何况永远的聆听者,所谓的父母,对沉复来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沉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可忍气吞声的行为并没有换来室友的体谅,对方对自己的言语骚扰变本加厉。他经常变着法地说自己长得比女人还嫩,或者是问自己多少钱一晚。
沉复也想过离开,但他身无分文,总不能真的去睡大街。他求助过其他房间的室友,但大家都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根本不想得罪别人,他们只会背着身在自己的门上加一把锁,然后劝沉复别闹了,更不要找警察,如果警察过来发现这个房子有隔断,还住了这么多人的话,出于消防安全考虑,大家都会被赶走的。
迷迷糊糊地走到单元楼楼下,刷了门禁,沉复却没有任何回家的喜悦。
倒不如说,他从来对家这个字,就没有任何向往。
童年的家是争吵,辱骂,殴打的聚集地。
如今的家,充斥着冷漠的人情和危险的罪犯。
他却无处可去。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吧。
沉复吸了口气。
童话故事和那些励志的鸡汤里,总是这么说的。
走进电梯,像走进钢铁打造的牢笼。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他是个人人爱慕的小王子。
他的父亲严厉却温柔,他的母亲强势却迷糊。
他们会很爱自己,每次微笑,都像是在亲吻自己的额头。
他不必忍受无知,不必害怕孤独,也不会再承受饥饿。
可惜,沉复总会因为泪水沾湿枕头而清醒过来。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溺死在梦境里。
打开门,走廊是黑的。
这倒不是说无人在家,只是合租的室友为了节省这点电费,所以从来都不开走廊的灯。
沉复握住了卧室的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的室友一把抱住。
“去哪儿了啊,是不是在外面勾搭野男人了啊?”
“滚!”
室友的身上散发一股浓浓的酒味,熏得沉复头疼。
“装什么装啊!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三百你陪我一晚上。”
“滚,你特么放开我!”
“放开啥啊,让我搂会儿,你最近怎么又瘦了?”
沉复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室友,冲出了门外。
这段时间的心酸和不甘都涌上心头,沉复猛按着电梯的按钮想要从这里逃出。
他逃到了小区外。
黑色的天空。
昏黄的路灯。
像是悬挂在铁笼上的头颅。
安静的世界,要下一场深深的雪。
回头看去,电梯停在了一楼,室友没有追过来的迹象。
从恼怒和羞耻中挣脱出来,沉复一头扎进了安静到呼吸都嘈杂的黑夜里。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
朋友都有自己的家庭,求助必定会麻烦他人,这个昂贵的城市,住一晚宾馆少说200,可他刚刚被罚了两百块钱。
就是这无数的两百块钱堆叠出来的绝望,快要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挺直身子走在大街上。
天空下了雪。
每当他以为自己的处境足够惨的时候,命运就会告诉他,还可以再惨一点。
触底反弹,但沉复总会想,会不会有无尽的深渊,然后没有任何回弹的希望。
天气越来越冷,身上穿着多年前购买的羽绒服,劣质的衣服终究无法抵御这铺天盖地的寒冷和悲伤。
他像是怀揣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滋滋作响的电流声里,他祈祷得到关心和爱护,祈祷一句“你还好吗?”。
可电话打通后,传来的却是尖锐的女声:“你特么什么屁事大半夜打电话过来?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沉复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边就响起了嘟嘟嘟的电子音。
那机械又冷漠的声音,像是在黑夜里敲击出了节奏。
每一个节拍都在诉说着:无人爱他。
也无人把他从深渊里解救出来。
他这辈子,就好像是被贫穷与孤独裹挟着,朝着黑色的深渊里不断坠落。
其实,他早已被苦腌渍到麻木。
他突然好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好想有一个狭小但温暖的家,他好想有人抱着自己,可以帮助自己承担身上所有的痛苦,好想有个人告诉自己“不要哭,你还有我”。
只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他一个人踽踽独行。
沉复一个人跑出了小区大门,靠着门口那棵半枯不死的树,狠狠地咳嗽了几声。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要不干脆去更黑暗的地方吧。
跑得太猛吸了冷风而导致喉咙痛,沉复靠在树边喘着气。
“要纸吗?”
一叠纸巾送到了沉复面前,他接过纸抬头去看,一个意料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时霁。
暖色的路灯和雪勾勒出他温柔的剪影。
他站在光里。
“你——”
他往前一步站在沉复面前,用自己高大的身体为沉复挡住了来自西北的寒风。
沉复抹了下脸上的泪,尴尬又不知所措:“谢谢你。”
“发生什么事了?”
沉复没有做好向自己的偶像吐露心声的准备,只是问起时霁为什么在附近。
“我——”时霁的眼神有些慌乱,“我刚好路过。”
他总不能说自己一路跟踪沉复,站在这寒风中看了许久?
这样的谎言不攻自破,但沉复现在正在情绪上,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很冷,你赶紧回家吧。”
时霁并不知道沉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提醒他赶紧回去。
“我不想回去!”沉复回想起室友抱住自己的恶心感,连忙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
时霁皱了下眉头,他似乎意识到了沉复刚才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今天晚上,你说你愿意包养我?”沉复伸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时霁的衣服,“是真的吗?”
“你可以带走我吗?”
“你可以给我一个住的地方吗?我不要钱,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只要一个住的地方,我会很听话,给你做饭,帮你打扫屋子,我——”
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在这个晚上,带我去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别让我觉得,我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小孩。
沉复有点说不下去,脸上糊着泪,在自己的偶像面前表现出这样狼狈的一面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他又确实希望时霁能够带着自己离开这里,哪怕作为情人被包养也好,哪怕忍受有一天时霁抛弃自己也好,这样的选择总比死亡来得轻松一些。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时霁拉住了他的胳膊,拽着他进了自己的车。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刚刚站在外面沉复被冻得有些麻痹了,这会儿接触到暖气,温柔地眼眶又是一酸。
“系上安全带,你先睡会儿,”时霁也上了车,他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沉复的脖子上,然后又帮忙给人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小小的空间突然让人觉得有些安心,“到了地方我叫你,够不够暖和,不够我再给你把温度开高点。”
“不用不用,我——”
沉复有些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自有记忆开始,第一次被人如此悉心呵护。
“那就睡吧,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他伸手拍了下沉复的头,潜藏在发丝里的寒意被激起,最后又被车内温暖的氛围吞噬。
沉复跌进了甜蜜的深渊里,那里温暖得没有底。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