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时霁苦笑着回答沉复:“我若是知道他的具体的位置,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将他关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沉复吓得一愣,他转过头来看着时霁,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说出这样可怕的话:“到底......怎么了?哥?你告诉我好不好?到底发生什么了?”
看着沉复焦躁不安的表情,时霁突然想起,阮知年曾经提醒过自己,不要太把沉复养成温室里的花朵,要让他看到人世间的残酷,自己总有照顾不到沉复的地方。那个时候,沉复需要一个人面对很多东西。
只是时霁从来将此当作耳旁风,他希望沉复开心快乐一辈子,永远都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这一次,他不能再瞒了。
认贼作父。
颜一隐曾经说过这个词。
他不能让沉复一步错,步步错。
“哥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想知道。”
那就知道吧。
知道你口中念着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邪教教主,杀人如麻,肆意侵占他人的身体,炼化普通人的灵魂,然后卖给王公贵族驱使。
知道他是如何将你奉为圣物,是如何盘算利用你的身体永登极乐。
听完时霁的话,沉复突然说不出话来。
在不久之前,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父亲为什么没有赴约,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讨厌了。
他在想时霁是不是吃人的妖怪,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看在自己会给他做饼干的份上不要吃了自己和父亲。
啊对了,他还想过要回家开个蛋糕店,要让父母过上好点的生活。
骗子——
他们都是骗子。
自己在想着未来和美好生活的时候他们在想什么?他在想占有自己的身体得到成仙,他在想用镇魂散消磨自己的魂魄,让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他以为自己不够乖不够听话,不够讨人喜欢。
原来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从这虚假的父子关系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真情出来。
他好想要一个简单的家啊,有爱,有真实,有柴米油盐的地方。
所以才会一拿到工资就给母亲转账,在夜场忍受着老板的剥削,住着几百块一张的床铺。他以为只要解决了钱的问题,父亲就不会常年在外,母亲就不会刻薄冷漠。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就好像连这个叫做“沉复”的人生都是假的。
对啊,时霁说过,他原本的名字,叫做“鹤书”,取的是“仙鹤来书”的祥瑞之意,可比自己“沉沦反复”的含义要好得多。
干哑的喉咙里连一个完整的词语都说不出来,沉复低着头,看着地毯上画着的星星。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旋转的,自己像是处在风暴的正中心,却任由身体被旋风卷走,化作命运之海里的鹅卵石。
“你没事吧。”
时霁扶助了沉复的胳膊。
“没事,哥。”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沉复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哥。”
他这个样子,又怎么可能没事。
只是沉复不愿让人担心,固执地装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我知道的啊,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从来都没有关注过我,每次都问我吃药了吗?原来是因为要害我啊,还好哥你早点发现了。”
沉复随意搪塞了两句,就说自己有点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时霁提及,自己的灵魂被放入了人类身体的原因,沉复居然觉得自己灵魂有点想要超脱身体的控制。
是啊,不然为什么,这一切都变化得如此之快。
沉复躺在床上盖上被子,他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
头发还有点湿意,但是不重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
这个方法挺有效果的,没过多久,沉复就睡了过去。
时霁不忍打扰,看他熟睡后就贴心地关上门,去忙自己的事了。
床上,沉复的呼吸趋于平稳,只是气若游丝,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天之后,沉复开始说服自己接受新的身份。
君子国的太子,时霁的师弟。
只是这份接受对他而言依然是困难的,他做不到仰头自信地跟时霁说话,也做不到真的把他当作哥哥一样肆无忌惮地撒娇耍宝。他安慰自己至少能得到时霁作为亲人的“爱”,但显然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心里一时之间的安慰罢了。
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一层薄膜。
只是这份薄膜到底是长时间以来的身份差距,还是害怕自己借亲情之名行暗恋之实,沉复难以分辨,也不敢分辨。
在时霁的面前他还是会装作那份乖巧的样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试着改口叫师兄,叫师父,开始询问一些关于君子国的往事。表现出自己很努力融入那个陌生的世界里,但是这样的生活终究是表演。
几天过去,沉复还是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看起来像是接受了一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到夜晚,孤独如同细密的蝼蚁,爬上自己的心头,用尖锐的啮齿啃噬着。
他会焦虑得难以入睡,然后在深夜爬起来看着窗外的黑夜。
在极深的夜里,人工的星火也会暗淡无光。看来大家都知道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熬夜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可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在漫长的黑夜里守着一盏灯来计算时间呢?
若并不孤独?若心头无物?
整个世界都是孤寂的,仿佛只有他自己。
好像有个哲学家说过,深夜是情绪的放大镜。
沉复也逃不过这样的定律,靠在玻璃上,看着夜风吹过凉亭,他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童年和过去,想起那些不算完美的曾经。
他是个并不聪明的孩子,从小成绩很普通,也不是不努力,就是那种怎么努力天赋都只能那个样的学生。再加上家庭环境也不算好,父亲常年不顾家,母亲带着自己一个人很辛苦,分毫都得细算,一说交钱母亲就爆炸,然后就是单方面地对自己输出。
他逃过课,围观过打架,也热心帮助过别人,他会偷偷追星不让任何人知道。
他并不优秀,却也不坏,是班级很普通的那种类型。
无处不在,却又各有千秋。
后来毕业之后就去打工,刚开始的时候工资很少,连生活都不够,后来是无意间进了夜场打工,苦是苦了点,下班的时间基本都快天亮了,但还是想要攒一笔钱回家。
为什么去夜场打工?因为赚钱。
为什么要赚钱?因为想要更好的生活。
他其实没有什么梦想,没有追求,没有目标,所做的选择也全都是社会的压力催促着他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尽管如此平凡,普通,简单,但这样的人生对他而言,是真实存在的。
是他一天一份一秒,熬过来的。
现在这些过往不宝贵但独一无二的经历,在一夕之间,被判定为赝品。
父母是假的,生活是假的,受过的苦是假的,那些苦涩缝隙里品尝到的甜也是假的,自己对时霁的感情,以及时霁不甚明确的回应,原来都是假的。
就在前几天,得知自己的父亲是邪教的教主,而且还对自己下了那么狠的毒手后,沉复的心已经凉了,他迫切地想知道母亲是不是和父亲是一路人,就求着说要回家见见母亲。
但到家后,母亲也已经消失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时霁还在调查。听说当初时霁找到自己的时候就派人一直在监视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跟丢了人。
这边事情还没整明白,收拾东西的时候刚好遇到房东,房东通知沉复房子可能要拆迁,如果方便的话,要沉复尽快搬走。
房租不会退的。
房东恶狠狠的表情让沉复觉得可笑,他连家都没有了,要钱有什么用。
他现在不缺钱了,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缺过钱,他缺少的一直是爱。
是来自家人的爱。
被关注,被重视,被呵护,可以肆无忌惮发脾气,不用刻意讨好的——
爱。
只是当房东对着自己的家具指指点点,念叨着这些年沉复一家人弄坏了自己的花洒,弄脏了洗手的水池,擦花了厨房的地板,踩黑了客厅的白墙,一桩桩一件件索要赔偿的时候,沉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攒上一辈子的钱去买个房子,原来居无定所,到最后连一点回忆都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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