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来说,成为霜降的领导者,反而会让信宿的行动变的束手束脚。
信宿轻声道:“而从二十年前到今天,为了对付霜降,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的警力。”
“让一个犯罪组织消失,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个组织从内部开始崩溃塌陷,分裂他们的势力,最后让他们自取灭亡,而几乎不会牺牲任何警力——所以在谢枫死后,我亲手培养出了一个‘宋生’。”
“这么多年故意制造出宋生跟我不合的假象,让霜降的那些人自动‘站队’,只能归属于其中一方。”
“阎王和宋生的同时存在,成功把霜降分割成了对立的两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矛盾的产生,这道裂痕只会越来越大,总会有彻底撕裂的那一天。”
顿了顿,他又说:“只不过,如果只是要做到这件事,在谢枫死后两年内,我和宋生就可以让霜降彻底消失,拖延到了现在……”
信宿道:“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林载川神情沉凝:“什么?”
信宿道:“沙蝎。”
林载川微微睁大眼睛,思索着信宿对他说的话以及他最近的动向,陡然明白了什么——
信宿道:“载川,你应该知道的,自从六年前那场联合清缴行动过后,沙蝎元气大伤,宣重再也没有在地面上露过面,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所有警察都无从得知他的下落,包括我在内。”
“但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沙蝎仍然在不断发展,充满了这座城市的阴影——”
信宿话音清晰:“宣重已经老了,他这一生所获得的东西,足以让他在黑暗中‘安享晚年’,而没有必要在抛头露面出来冒险,如果没有一个绝对充分的理由,他永远不可能主动露出水面、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当中。”
去年一年的时间,林载川带着市局接连挑起了几个犯罪窝点,沙蝎已经被逼到了那样的地步,宣重仍然没有选择露面,可见一斑。
“宣重是一只狡猾至极的老狐狸,警方想要直接抓到他太难了,甚至根本无法确定他藏身的地点在哪里,而引蛇出洞,必须要有一个让他难以抗拒的、充满了诱惑力的诱饵。”
信宿一字一句说:
“——两败俱伤、伤痕累累的霜降就是那个宣重绝对无法抗拒的饵。”
“我曾经跟宣重短暂打过交道,还算是了解他的性格,没有比直接吞并一整个犯罪组织更加让人愉悦的事了,尤其浮岫市的毒品交易网络本来就是握在宣重手里的,这个东西,硬要说起来,其实是谢枫从他手里硬生生抢去的,他不会甘心拱手让人的……当时机恰当的时候,他一定会抢回来。”
“在整个霜降摇摇欲坠、支离破碎,他几乎唾手可得的时候,我不相信宣重能够忍住这样的诱惑,继续在深海里潜伏。”
“甚至为了保证将霜降一举拿下,他恐怕会带着沙蝎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力求快速解决战斗、一击毙命。”
跟宣重打了数十年的交道,林载川不能再了解这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是怎样的行事风格,信宿说的话分毫不差,宣重一定能够做出这样的事!
信宿道:“为了确保消息能够传到宣重的耳朵里,我甚至安排了一些人手到沙蝎内部去,但很遗憾,那些人都没有走到宣重心腹的那一步,至今只是一些沙蝎底层的小喽啰,完全没有跟他接触的机会。”
“但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宣重会上钩,所以我想赌一把。”
于是他花费将近五年的时间布下了这盘足以翻天覆地的棋局——
“但在最后收网之前,还需要完成许多条件,其间走错一步,都有可能满盘皆输。”
“首先我需要跟宋生唱完这一出天衣无缝的戏,把霜降分裂成将近势均力敌两方,为了将来的内斗做准备,其次,要彻底清除霜降游离在外的贩毒组织,就像桃源村的那些人,否则一旦跟霜降切断联系,就有如石沉大海,想找到他们就太难了。同时,还要想方设法削弱沙蝎的势力,逼迫宣重继续开疆扩土,最后不得不选择亲自露面铤而走险,把霜降吞吃入腹。”
“而我在市局工作的这半年多时间里,上述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基本具备了,只欠东风——”
信宿道:“所以我设计了这一场‘叛变’,只要阎王跟宋生反目,霜降就可以直接从内部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至于宣重的“黄雀在后”,全都在信宿的算计当中。
“而一旦发现外敌入侵,再激烈的内斗也会短暂的化干戈为玉帛,霜降所有人的矛头会一致对外,一起对付沙蝎的人……到时候三方势力究竟谁会站到最后,就不好说了。”
信宿几乎把“内耗”这个词语运用到了极致,先是霜降内部的消耗,然后是浮岫市的犯罪集团内部的消耗,等到硝烟四散——
“最后我的人会出面收拾残局,而那时候他们面对的,已经不再是浮岫市两个最为棘手的犯罪组织,而是在互相撕咬中士气大伤、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已经不成气候。”
信宿没有敢在林载川面前承认他打算跟那些人一起埋葬在一场巨大爆炸之下,略略心虚地撒了一个小谎。
而林载川没有察觉。
听完他的话,林载川重重吐出一口气。
信宿在做出这个布局的时候,还没有十八岁。
要拥有怎样惊人的智慧与胆识,才能成为设计沙蝎与霜降的执棋者。
柳羿说,阎王这么多年,是“九死一生”过来的。
信宿做到的远远不止是这些。
他把所有恶龙都拉下了深渊。
阎王与宋生在化工厂拼的“你死我活”,滚滚浓烟之下,宣重果然咬钩。
他带着沙蝎的精锐骨干,投入这天罗地网之中。
——
“周先生,宣重集结了一百多人离开了。”
“应该很快就会跟市局的人碰面了。”
轮椅上,周风物面无波澜,淡淡应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周风物对信宿的了解完全不亚于他的亲舅舅谢枫,阎王是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站在他之上的——上一个妄想掌控他的人已经死了。
如果阎王想要控制霜降,那么这个组织就绝对不会落到其他人的手上,而宋生却安然无恙地在领袖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
只有一种可能——
这件事是阎王默许的,甚至就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宋生才握住了这个难以拿起的沉重权柄。
而上次雪山上一战,周风物已经明白,信宿跟警方是站在同一立场的,他们早就是一类人。
于是周风物的视角里,所有事实都无比清晰。
阎王与宋生在演“你死我活”的戏,而所谓的“霜降内斗”,就是为了整个沙蝎精心设计的一场局。
只不过宣重想要去送死,他便也顺水推舟地送了他一把。
那么“沙蝎”留下的庞大空壳,就有人可以“继承”了。
周风物轻轻叹息一声,推着轮椅走向窗前,他抬起眼,望着高处蔚蓝澄澈、一望无际的天穹。
以林载川的能力,远处的战局应该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了。
这场战役过后,阎王、宋生、宣重……
都将不复存在。
以后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博弈。
周风物看了一眼因为坠崖而变得残缺的双腿,脸上浮起一个棋逢对手的微笑。
“我也想看一看,这盘棋局——”
“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
第二百三十九章
黑三角化工厂外。
一个穿着藏蓝色警服的年轻男人从指挥车上走下来,他的面容白皙,神情平静清冷,腰背劲瘦笔直,他大步向化工厂走来,有如一把势如破竹的利剑。
林载川身后,一排排的警察训练有素汇集而至,都是在刑侦支队无比熟悉的面庞,郑志国、贺争、章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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