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19)
庞德是在父亲的葬礼结束后遭遇枪击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相邻街区的樱桃街,并且下车在空旷的路边站了好几分钟。
“你看起来很疲倦。”露比对着坐在桌子对面的麦克说。
“是有一点。”麦克伸手摸了下脸颊,似乎想把倦意抹去,这三天他几乎没有合眼。
“艾伦死了吗?”
“露比。”
“既然他还活着,你为什么不睡觉?”露比把手头的报纸对折起来,放在办公桌的一角。
“他的情况还不太好。”
“真麻烦,不过这是他咎由自取。”露比问,“那个杀手叫什么?”
“里昂·加尔斯。”
“没听说过。”
“是个新人,才刚入行不久。或许你知道他的父亲,也是个职业杀手,哥顿·克罗夫。”
“不认识。可能你有些误解,觉得我的脑子里有个全球杀手的详细名单,可实际上除了那些干过大事的名杀手之外,没人会记得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有些人甚至一生只干过一桩买卖,有的人还没出道就死于非命。”露比看着自己随手写在纸上的两个名字,“不过我会去打听一下,尤其是这个坏事的小子。”
“我想他只是太年轻。”
“我再重申一遍?这世上没有什么年轻的杀手、有经验的杀手,只有死去的杀手和活着的杀手。如果他还没准备好,就不该走进这个圈子。希望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有时候看起来很走运,并不是真的走运,只是他们有让自己走运的把握。”露比的手指在那份报纸上轻轻点了一下,“你觉得这位卜伦诺家族的新继承人走运吗?”
“我不知道,我还没看过新闻。”
“新闻不会告诉你他经历了什么,只会告诉你结果,他遭遇了枪击,幸运地活了下来。”
“实际上呢?”麦克确实疲惫不堪,可仍然打起精神听露比说话,他想搞清楚他们究竟卷入一个什么事件,而且按照以往的经历,他觉得这绝不是一个句点,远远不是。
“他活下来了,这是整件事的重点。我想办法拷贝到一份樱桃街对面华兹路易咖啡店外的监控,想一起看看吗?”
“当然。”
露比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监控画面看起来不太清晰,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还有些干扰,但角度刚好。画面中有一辆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的男人站在车边。几分钟后子弹击中了这个男人,他仰面倒在路上,随后被另一个人护卫着回到车里。整个枪击过程非常短暂突然,但真实记录的影像却带来了足够震撼的效果。
“怎么样?”
“关于什么?”
“整个事件。他当时正在参加父亲的葬礼,没带足够的保镖,身边只有一个助理。葬礼结束后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绕道去了邻街,在毫无遮挡的开阔地站了足足五分钟之久。”
麦克说:“葬礼是一项重要活动,即使再私密,总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如果有人雇用杀手暗杀,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但枪击的地点不对。”
“哪里不对?”
“太准确了,如果庞德·卜伦诺的行程中没有去那条街的计划,只是突然之间心血来潮临时起意,枪击就不该发生在那里。”
“也许杀手在寻找合适的暗杀时机,他可以跟踪庞德·卜伦诺,直到他不知为什么下车散步。”露比的目光停留在不断重播模糊不清的监控画面上,“那一刻暗杀者觉得机会来了。”
“那是条笔直的街道,视野宽阔一目了然,你没有办法解释子弹射来的轨迹。”麦克指了指屏幕,“从正前方。如果他看到了凶手,为什么在中弹之前没有回避动作。他没有回避,证明他没有发现可疑人物,那么子弹从哪来?”
“从更远的地方。从看不到枪手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看不到枪手的地方,那是手枪无法达到的射程,而没有一个杀手会蠢到抱着狙击枪跟踪目标。”
“我很欣赏你在分析细节方面的才能。”露比说,“是狙击枪,而且距离刚好。这个距离在狙击枪的有效射程和最大射程之间,也就是说尽管子弹击中了庞德·卜伦诺,却已经没有致命的杀伤力。”
“从枪击瞬间的影像来看,子弹的威力仍然很大,命中点离心脏很近。”
“当然,不管怎么样,子弹会贯穿皮肤造成伤害,不过也有一种可能子弹会因为阻力挤压变形。”
“他穿了防弹衣?”麦克问。
“子弹最后的一点冲击力被防弹衣分散,即使仍有余力穿透表层,也会遇到另一层阻力。不管这是他的习惯,是出于谨慎,还是因为早有预感,总之在老头目去世,新旧迭代之际,他从眼下这片混乱的家族争斗中全身而退,可以暂时不必露面,减少在公众面前出现的机会,有更多时间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你认为这全是他自己策划的,一个人的葬礼,没有保镖随行以及突然兴起的散步?”
“我没有下结论,只是提出一个最合情理的解释。”
露比把屏幕转回去。他才是分析细节的高手,麦克心知肚明,但他确实很少下结论,在洞悉一切的时候,他反而不动声色。
“你有没有预料到酒吧街的火并?”麦克问。
“你可以说我有。”
“为什么不给我们提个醒?”
“警方统计了当天晚上的伤亡情况,没有路过的无关人士被卷入枪战,没有行人和街区公寓中的住客受到波及,最多打坏一些门窗和墙壁。”露比看了他一眼,“艾伦是怎么被打中的?别人遇到枪战都躲起来,他却还要多管闲事。”
“好吧,我们不谈这件事。”麦克无奈地说,“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我想先听听那个。”
露比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拿起桌上一份文件。
“有一个新委托。”
“不行,露比。”麦克拒绝,“我现在不能接新委托。”
“为什么?”
“你知道原因。”
“离开艾伦你没法单独工作?”
“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接委托,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但这个任务你不得不接,并且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委托,你和艾伦都有份。等他那孩子气的小伤痛过去,我们得好好谈谈。”
麦克向那份文件的第一页瞥了一眼,看到了洁西卡·纳尔森的照片。
他立刻振作起来。
“有兴趣了?”
“你在哪找到她的?她怎么样?”
“这次她失踪的时间不长,失踪地点也很明确,刚好我有个熟悉的寻人专家在附近。”
“刚好?”麦克望着他。
“艾伦不在这,我不妨告诉你,你们突然从旅行计划的地点偏离,让我有点在意。”
“艾伦不喜欢你跟踪他。”
“我知道,但我喜欢做他不喜欢我做的事。”
麦克并没有责怪他,相反他理解露比这么做的原因,他们都不希望马克辛山区那样生死未卜的失踪再次发生。
“总之有了寻人专家,只要不是被外星人绑架,通常几个小时就会有消息。不过大多数时候结果都不太乐观,她很幸运,停在路边的那辆皮卡车引擎出了问题,所以才在开走没多久就抛锚。她被发现时在树林中的一个废弃陷阱里昏迷不醒,绑匪应该是打算另外找一辆车来运送她,或者等天黑。”
“谢谢你,你救了她的命。”
“不用谢我,她的父亲把一生积蓄都给了我,把她找出来是我的工作,但最早发现她的人是你们,所以这件事你们得负责到底。”
“要我做什么?”
“这里是洁西卡·纳尔森失踪案的案件存档,红色笔圈出的是疑点,蓝色是已经证实的信息。”
“她活着回来了,疑点和确实的消息都有可能得到确认,警方应该重启调查找到罪犯。”
“洁西卡的父亲沃特不想让媒体知道她还活着。”
“如果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他想保守秘密的原因和你想的不一样。”露比说,“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会因为心疼家人而放弃追凶的人,一个敬业的警官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个无情的丈夫和不称职的父亲。洁西卡的失踪让他痛苦不堪追悔莫及,但他身为警察的本性依旧。”
“他想自己调查,不通过警方?”麦克很意外,他不认识这位沃特·纳尔森警官,无从推测他内心的想法,但是无论如何这案子还没到必须依靠非正常手段调查的地步。
“洁西卡的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在她失踪前,沃特和他的搭档一直在追查一起毒品走私案,那个被艾伦一枪干掉的查德曼就是深藏幕后的主要人物。破获了一宗大案,切断一条毒品运输线,对查德曼来说或许是个打击,但损失的最多只是钱,不足以动摇琼斯父子和卜伦诺家族的亲缘关系。然而沃特像咬上猎物的猛兽一样绝不松口,如果任由他继续追踪下去,说不定会把普利兹和卜伦诺家族的其他重要人物一起连根拔起。”露比说,“结果他的女儿失踪了,这让他整个人都几乎垮掉,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份,企图单枪匹马去找黑道家族谈判。”
“他认为女儿是被琼斯父子和卜伦诺家族绑架的?”
“他无法确定,但他曾经在查案期间得到过匿名警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怀疑的人选。”
“有没有可能是沃特想得太复杂了,洁西卡的失踪只是一个孤立事件,也许绑架她的真的只是一个执着的变态虐待狂,否则怎么解释雪山上的那些怪异行为。”麦克说,“我不像你和艾伦那么了解黑道,但我多少知道一点他们的做事方法。复仇必须公开示众,如果是黑帮家族绑架了洁西卡,他们不会只是把她关起来在沃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折磨她,这没有任何意义。最多失踪三天,洁西卡的尸体就会出现在沃特每天必经的地方。”
“看来你跟艾伦学了不少。”露比说,“这也是我觉得疑惑的地方,但是一个身手敏捷,枪法精准,同时还有几分躲避追踪的能力,这么执着又有事业心的变态虐待狂,我闻所未闻。”
“不管怎么解释,这件事总有自相矛盾的地方。”麦克皱着眉说,“我们大概遗漏了什么。”
“先排除这是一个普通的少女绑架案,排除一个只存在于电影里的那种品位高雅深藏不露的变态狂,剩下的就只有被警察激怒的黑帮分子了。如果你是他们,会出于什么理由绑架洁西卡却没有杀害她?”
麦克思考了片刻,他很喜欢和露比讨论案子或是某个委托的疑点。尽管他们做的事情只能暗中进行,但只要露比愿意和他细谈,做出的决定就不会那么草率,不会是委托人一个电话就夺走一条性命的勾当。
“唯一的理由是她还有利用价值。洁西卡只是个普通女孩,所以她全部的价值都来源于她身为警察的父亲。”麦克忽然问,“你觉得沃特警官对你有所隐瞒吗?他会想到去和黑道家族谈判,也许手头就有足够当做筹码的证据。”
“沃特是委托人,但他没有必要毫无保留地对我和盘托出。你说的很对,谈判的要点是有足够筹码,没有筹码的谈判只能换来嘲笑和死亡。沃特可能会因为女儿的失踪失去冷静,但不会连最后的理智也一起丧失,他肯定不会空手冲进黑帮家族的大门,像个蹩脚的谈判专家一样大喊用我的命来换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