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75)
“害死洁西卡的罪魁祸首是老卜伦诺和查德曼,他们也死了。”沃特伤感地说,仇人已不在世上,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点解脱的喜悦和轻松,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麦克看着他,觉得他又苍老了许多。
在这个无情的漩涡中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一些伤害,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这些伤害不是一个人造成的,是每一个人的决定和选择在改变事情的发展和结局。除了那些死去的人——老卜伦诺、查德曼、普利兹之外,活着的人又做错了什么。
莉莎为了帮助沃特复仇,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里昂为了追寻父亲的踪迹和莉莎相遇,出于同情接受委托。沃特为了找出女儿被杀的真相,舍弃自己的所有。埃迪背负了误杀洁西卡的罪责,余下的生命都是在为赎罪而准备。他们的错误也许只是逃不出感情的牢笼,被那些强烈的爱与恨所影响着,而真正犯下罪行的人却永远不会受这些情绪困扰,他们不为所动,漠视生命,永远不会思考对错。
“我的手上有普利兹·琼斯的罪证,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琼斯企业的非法收入依然相当可观,还有他的佣兵公司,调查局应该会对这个杀人集团很感兴趣。”露比对沃特说,“需要我匿名交给警方还是由你来办?”
“交给你了。”沃特回答,他太累了。
“如果你想知道洁西卡被绑架的完整细节,我可以帮你调查,不收任何费用。”
“如果我想知道,总会有人告诉我。”他忽然想通了,终于明白那个猎人的故事,有时隐瞒是一种善意,不知道是一种幸运。他还是会去了解真相,因为不希望洁西的遭遇被埋葬在雪山里,但是他希望从一生最信任的人那里听到,因为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种解脱。
沃特站起来,望着坐在对面的莉莎。她看起来那么娇小瘦弱,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她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这个世界给了她那么多的恶意,她却依然在用如此强烈纯粹的方式爱着它。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沃特问,“虽然我卖掉了房子,但还是可以给你一个家。”
莉莎看着他,碧蓝的眼睛里有期待和向往。
她想要一个家,沃特也想要一个,但她却摇了摇头。
“如果我跟你一起走,我也许会把你当做父亲。”莉莎说,“可父亲在我的生命中是一个可怕的恶魔,他的形象永远不会改变,我不愿意任何人顶替这个罪恶的位置。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很抱歉,其实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你帮了我很多,多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说得对,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也许我会去读书。”莉莎说,“上个像你女儿那样的大学。”
“那可真不错。”
沃特说。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第79章 生活
莉莎离开时没有回头,沃特也没有,他们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她要靠什么生活?”麦克问,他仍然关心这个女孩的生活。莉莎出生在暗无天日的牢笼,却拥有一颗纯洁自由的心,那个叫萝拉的女人说得没错,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沃特拒绝了那笔杀死利考克·巴尔迪的委托金。”露比对里昂说,“你的那半我会和之前的酬金一起给你。”
“我也不要了。”里昂说,“利考克·巴尔迪不是我接的委托,酬金可以给更需要它的人。”
“真的吗?那就由我来决定给谁。”
“你会不会私吞了?”艾伦怀疑地问。
“我还不至于私吞这么一点小钱。”露比说,“普利兹·琼斯的委托金才是我想要的钱。”
“我也该走了。”里昂向他们道别,“我应该道歉,把你们卷进这个事件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给你们带来太多的麻烦,但是光道歉又太轻了,也许将来会有别的机会让我偿还这次欠的人情。”
“里昂。”麦克忽然问,“那天在沃特住的公寓楼下,我看到的那个人是你吗?”
“你觉得呢?”里昂望着他,眼睛像那晚一样明亮。
“你一直在保护他们。沃特早就知道,所以才能在爆炸发生前离开房间。”
“莉莎和他见面之后他就知道了,但是为了不让你们怀疑,我们没有相见。”
露比说:“说到那起爆炸案。我对两个委托案的幕后主使者都很感兴趣。第一个是委托我们杀死查德曼·琼斯的克莱门特,第二个是委托银币迈尔斯暗杀沃特的巴瑞克。”
“有答案了?”
“我想指使克莱门特找上门来的是庞德·卜伦诺,他早就想对付琼斯父子,但也知道要杀死普利兹,只靠一两个职业杀手是办不成的,一旦失手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先杀了查德曼。我们成功了,也就被迫被卷进卜伦诺家族的派系纷争,为了自保不得不为对付普利兹·琼斯尽心尽力。这个结局对我们而言只是结束,对庞德·卜伦诺来说却是个开始。至于巴瑞克背后的主使者,世上最痛恨沃特的人除了老卜伦诺,只有查德曼。老卜伦诺死后,查德曼的毒品走私几乎寸步难行,他大概是追杀令最忠实的执行者。”
“好在他和他的父亲都死了。”里昂说到父亲这个词的时候,心中产生一种轻松的感觉。他想起莉莎刚才的话,父亲在她的生命中是一个可怕的恶魔,他的形象永远不会改变。
是的,父亲的位置不可替代,现在他对自己的父亲也有了新看法。哥顿·克罗夫是个平凡普通的人,只是选择了一份与众不同的,难以胜任的工作。里昂没法评判他的对错,他不过是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留下了一丝痕迹而已。
“你打算做什么?”麦克问,“还是要当一个职业杀手吗?”
“我会好好想一想。”里昂说,“你教会了我很多,我会想一想什么是正确的。”
他走到门边忽然又走回来,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紧张地问:“我可以再拥抱你一下吗?”
“当然可以。”麦克笑着敞开怀抱。里昂和他轻轻抱了一下。他一直渴望这样的拥抱,或者说渴望来自长辈的关怀,因此他对莉莎的遭遇感同身受。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麦克拍拍他的后背说,“我很期待。”
“谢谢。”里昂离开了他。
“别忘了你的偶像。”艾伦说着,双手像要把他碾碎一样抱紧,勒得他呼吸困难。
“……”里昂说,“我不会忘记你。”
“那就好。”艾伦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两下才放开,“去吧,别抢我们的生意。”
阴天。
风很大。
沃特喜欢这样的天气,没有那种一切都美好的阳光明媚,反而让他多了几分真实生活的体验。
他在医院的病房外徘徊很久,想多喝几口酒才进去,但是拿出酒瓶时却做了个截然相反的决定——戒酒。他已经沉醉太久,应该清醒了。
沃特把酒瓶扔进垃圾桶,这时一个护士打开房门从里面走出来。他从门缝里看到一只缠着绷带的脚挂在病床上方,埃迪熟悉的嗓音在发脾气。
“我说过等一会儿吃药,现在要睡觉了。”
“你的精神还是那么好,看来死不成了。”
听到沃特说话,埃迪的暴躁一扫而空,似乎感到尴尬局促。他从没有对沃特产生过这样陌生的情绪,如果可以下床行走,说不定他会头也不回地从这种难堪的境地逃开。
沃特拉了一张椅子放到床边,坐在那里。
两个人都没有立刻说话,目光一起落在中间那一小块地板上。
过了好一会儿,埃迪的目光终于移开了。
他把手伸进枕头底下,从里面拿出一把手枪。
沃特望着他,手枪上一道道划痕在阴天的微光下格外显眼。
“我让警局的小家伙拿来的,一直在我的抽屉里。”埃迪抚摸着划痕,仿佛那并不是磨损的痕迹,而是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这是我的第一支配枪,我还记得拿到它时的感觉,难以形容。在得到它之前,我也有过别的枪,但只有它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它是一种天赐的神威,也是一项沉重的责任。可是当我举起它,把枪口对准某一个人时,我才明白要让每一颗子弹都落在罪恶之身上有多难。”埃迪摇了摇头,“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每次追捕嫌犯我都会害怕?不管经历多少次也无法习惯面对持枪的凶犯。有时只是一瞬间的应激反应,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先开的枪。沃特……我不配当你的搭档。”
“你拿出这把枪,是想要我杀了你吗?”沃特把枪拿过来,拔出弹夹看了一眼,里面装满子弹,还有一颗在枪膛里。
“当然不是。”埃迪说,“我要赎罪会自己开枪。”
“你知道就好,别想陷害我。”沃特把枪还给他,“你这个傲慢的混蛋。”
他的声音响起来,而且越来越响。
“你傲慢、自大、冥顽不灵。我恨你。”
“我知道,是我失手杀了洁西。”
“我恨你不是因为你杀了她,而是你没有告诉我她的下落,没有找我商量任何事,没有让我一起去救她。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傲慢的混蛋,因为她是我的女儿,你就认为我一定会乱了阵脚,会不顾一切地冲动行事。你代替我做决定,以为是为我着想,这就是傲慢,你觉得我根本没有理智和能力去处理这件事。”沃特几乎是在怒吼,刚才离开的护士听到声音推开门,沃特对她说,“关上门,姑娘,我和我的搭档得好好谈谈。”
埃迪对护士点了点头,门又被关上了。
“可是除了傲慢,你又做错了什么?”沃特对他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去救她了,单枪匹马,不顾性命地想把她带回我身边。”
埃迪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眼泪夺眶而出。
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沃特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沃特一样。当他抬起眼睛时,发现他的搭档眼睛里也充满泪水。他们一起在变老,在失去青春,即使再不服气,衰老还是影响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到了这个年纪,对生命的逝去会变得更加敏感和悲伤。
“你是对的。”沃特说,“我没有办法冷静地面对这件事,你能把整个经过都告诉我吗?”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必须知道。”
“消息是我的一个线人提供的,在洁西失踪十天左右的时候,他告诉我查德曼·琼斯有一笔生意就在那座雪山上等待交易。”埃迪说。他根本不需要回忆,整件事从开始到现在,每个细节都在他的脑子里毫无规律地浮现、消失,周而复始,但绝不会遗忘。
“他还带来另一个消息。他说自己需要一笔钱,如果我可以给他,他就把那个消息告诉我。”
“是洁西的消息。”
“是的。他说查德曼的手下带着一个女孩,他们把她像货物一样运到雪山上,打算按照老卜伦诺的命令处决她。他偷拍到一张模糊的照片,那女孩很像洁西。”
埃迪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可以说,那一刻他既激动又理智。他可以立刻告诉沃特这个消息,和搭档一起商量如何救他的女儿,可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怎么办?就在不久前,沃特只身一人闯进卜伦诺家族,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头目谈判,他能活着回来几乎是个奇迹,埃迪为此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正是老卜伦诺的诡计,想出一个比死亡更痛苦的方法来折磨沃特。他成功了,失去女儿的痛苦远远超过死亡本身。埃迪觉得沃特无法再经历一次希望和失望的轮转,如果消息是假的,是假的,唉,人的一生都是在做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