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49)
“她们可以随便来去?”
玛丽琳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里昂。他看人很有一套,但对麦克的身份还是有些疑惑。
“你们是警察?”
“不是。”
“那为什么要问这些?”
“好奇。如果是警察就不会问这么多。”
“没错,他们总是把事情摸得一清二楚才找上门来,给你看个狗屎的证件,让所有人都出来接受检查。这个女人叫莉莎,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反正送她来的人是这么叫的。”
“送她来的是什么人?”
“也是个女人,大概四十来岁,棕色头发,五英尺多高。”玛丽琳看着麦克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不然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记得她?”
“因为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会把女孩卖到这里来的人。”玛丽琳皱了皱鼻子,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擦了一下鼻尖上冒出来的汗珠说,“她像一个教会的社工,你明白吧,很好心的那种女人,不管说什么都像是为了你好,是为了把你从泥潭里拯救出来。”
“现在还能找到她吗?”
“为了大家好,我们不会多问对方的来历。”
“这个叫莉莎的女孩是不能随意来去的姑娘?”
玛丽琳眯着眼睛对他看了一会儿,从桌上的烟盒里挑出一支烟,用身旁柜子里的打火机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麦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对方有所保留时,只有得到满意的报酬才能让对话继续下去。麦克照样像给楼下的女人一样给了他几张钞票,玛丽琳把钱卷起来塞进刚才拿打火机的柜子里。
“她要的价钱很便宜。”他说,“但我们通常很少收这样的女孩,最多的是偷渡来的女人,没有护照身份,又不会说英语,麻烦很少。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这里有多少这样的女孩?”麦克问。
“没有了。”玛丽琳说,“至少我这里没有。这里现在是个欢乐天堂,姑娘们来这里赚钱,而我提供一个好地方。还有什么问题吗?”
“莉莎是怎么离开的?”
“她被警察带走了。常有的事,警察一来,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的,全都得去警局拍照做记录。之后她就再也没回来过。”
“你确定是警察吗?”麦克问。
“当然,还会有谁?那些狗屎的警车停在外面,整条街的人都把灯关了。他们真有耐心,一家一家把门敲开,有个绰号叫剃刀的匈牙利人拿着枪冲出来,立刻就被打死了。”
“然后呢?”
“然后这条街萧条了好一阵。”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两年前?”玛丽琳很不确定地反问,“不记得了,因为这种扫荡每年都会有个几次,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因为她不情愿在这里工作,而其他姑娘会自己回来,这里生意很好做,我只抽很少的钱。”
“你管这叫工作?”
“随你怎么说,能赚钱的当然是工作。”玛丽琳不耐烦地说,“你问完了没有?我想不出更多了。”
“好吧,就这样。”麦克知道在这家伙身上不会再有收获,而且他已经问出了很多露比想知道的答案。他转身走出门外,里昂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沿着走廊走向楼梯,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里面似乎没有人。
麦克停下来,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灯光昏暗,鲜红的颜色像冲洗照片的暗室。麦克站在门口,房间很小,一目了然,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居住的地方,谁都知道,一切布置得这么明显,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刚完事的气味。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一个和洁西卡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和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从对面房间撞出来,正靠着墙疯狂接吻。
发现麦克在看他们,男人冲他比了个下流的手势:“滚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麦克没有理会他,对里昂说:“走吧。”
离开血之脊回到外面的小巷,里昂发觉带着一点下水道湿臭气味的空气竟然这么清新。深呼吸使大量氧气涌入肺部,可心中那种堵塞的沉重感却丝毫没有减轻,简直要让他窒息了。
“回去吗?”他问麦克。
麦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
他显然无法把刚才得到的答案放在某个不会触动的地方。它像一个活物,自说自话地活动起来,长出绵绵密密的触角。越去思考它,就越心神不宁。他本能地感觉到那是个不该解开的谜团,现在已经隐约有了水落石出的迹象。
答案就在盒子里。
你要不要看一眼?
他吸了口气,快步往前走去。
第51章 魔盒
晚上十一点,麦克回到内丽小姐枪店。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小狗斯比尔特。它蹲在门口,看到麦克下车立刻摇晃着尾巴跑过去,在他脚边不停转圈。
“你好吗?小家伙。”
麦克把它抱起来,让它舔自己的脸颊和鼻尖。
“它很好。”艾伦靠着店门说,“我也很好,我没有把伤口弄坏。”
“那我应该给你嘉奖。”麦克抱着小狗向他走去,在他微笑的嘴角上轻轻一吻。
“我们等一下再说。”艾伦舔了舔嘴唇说。
他把目光投向跟着下车的里昂。里昂拿着自己的行李,走到他面前时,非常自然地向他打招呼。
“晚上好,艾伦。”
艾伦觉得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但心情似乎又还不错。不知道这小子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麦克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艾伦找不到理由责备他。
“你听到他叫我什么?”
“艾伦。”麦克正经地问,“你不是叫艾伦吗?”
“这家伙怎么回事?坠入爱河了?”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爱。”麦克笑着说,“兴许不是坠入河里,而是原来干涸的河水又冒出来了。”
“看来你们有个很耐人寻味的旅途,今晚我们得聊聊。”
“如果你想熬夜,我可以整夜不睡陪你到天亮。”
很显然,露比也没有睡觉的打算。
他像往常一样为自己倒了杯酒,坐在座椅上面对又重新聚首的两个合伙人。
“首先欢迎回来。麦克,旅途还愉快吗?”
“很不错,沿途有几个非常漂亮的小镇,当地的食物也很美味。”
“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公路旅行。”艾伦说。
“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或是出现可疑的人?”
“如果那些想杀沃特的杀手不算意外和可疑人的话,这一路还算顺利。”
“所以呢?这个你精心设计的计划就这么结束了?”艾伦问,“不如你放下手里的酒杯,告诉我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我收集了所有参与这次追杀沃特行动的杀手名单,除了被里昂用狙击枪打爆头颅无法辨认的那几个之外,每个人都有名有姓。”
“你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发现什么值得研究的内幕?”
“虽然算不上什么内幕,但有趣的是,这些人多少都和阿尔卡罗家族有关。也就是说,他们几乎都是反对派阵营的人。”露比说,“尽管大多数人和马洛里的关系并不紧密,但也绝不会在这种家族内斗的格局下忽然反戈相向为庞德·卜伦诺卖命。”
麦克说:“我相信你调查得很仔细,花了不少时间,所以应该也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
“可以这么说。”
“答案是什么?”
“这个答案还需要最后一步计划来印证,确保它是正确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艾伦问,“最后一步计划是明晚的宴会?我觉得我们得带上枪,说不定那是庞德·卜伦诺为我们设下的陷阱。”
麦克说:“别担心,我会在附近,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大声呼救,我立刻来救你。”
“记得多带一支枪。”
露比朝他们看了一眼,自顾自地喝着酒问:“你办好我要你办的事了吗?”
“我去了你说的那家妓院,也找到了那个叫玛丽琳·斯通的老鸨。他对过去的事还有印象,记得女孩是被人卖进来的,后来在一次警方的扫荡行动中被带走,从此下落不明。她在血之脊的名字叫莉莎。”
“他们把她卖到地下妓院里?”艾伦皱了皱眉,“不过这很像是黑帮报复的手段,绑架那些无力还手的女人和孩子,让对手沉浸在痛苦之中。即使将来人质侥幸逃走或得救,生活也早就被毁得面目全非了。”
“那个老鸨说卖家是个看起来很像社工的女人。”
“这就有点不太合理了,通常来说黑帮都有自己经营的地下赌场和妓院,根本不需要伪装成人贩子把人卖到别人的地盘去。”
“如果不是卜伦诺家族手下的黑帮分子们干的,那人贩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起朝露比望去,露比旁若无人地喝下一大口酒说:“既然你们都觉得卖家不是黑帮分子,那就很简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贩子而已。这样的女人很常见吧,看起来非常亲切,简直像圣母玛利亚雇来帮助可怜女孩的人间使者。结果呢,一旦女孩们相信了她,就差不多离地狱不远了。”
“这位人间使者又是怎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
“她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她根本不认识洁西卡·纳尔森。”露比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还稍微带了些醉意,但说话声音很清晰,“不只是她,我们也一样,你和艾伦,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洁西卡·纳尔森本人,那个被你们从雪山小屋里救出来的女孩不是沃特的女儿。”
麦克没有露出很意外的表情,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
“你不在的时候,我和艾伦从沃特的案件存档里找到一张照片。就是我传到你手机里,让你拿给那个叫玛丽琳·斯通的老鸨辨认的那张。虽然当时你什么也没问,但我想你一定已经看出来了,这是我们见过的那个洁西卡没有遭受监禁虐待之前拍的,仔细看她的长相和真正洁西卡有很多相似之处,可要是把两人的照片放在一起很容易分辨出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艾伦和麦克在刚救出这个女孩时就搜寻过和洁西卡·纳尔森有关的报道,其中就有洁西卡失踪前的照片。麦克完全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同,可当时他和艾伦都没有起疑,因为女孩遭受的可怕虐待已经让她的容貌发生了很大改变,这种变化凸显出容貌上的神似之处,反而让她的身份更为可信。
“我们这样的陌生人会认错还情有可原,沃特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艾伦说。
露比和他的目光相遇,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若有所思地问:“我们到底该不该打开这个魔盒?”
“如果你问我……”麦克说,“我会回答最好不要,可实际上我们已经把它打开了,即使只是一条小缝隙,它也不再严丝合缝。”
“这么说,你是认为有时候真相不重要?这可不像个前警官会说出来的话。”
“有时候是的。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说出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揭晓答案,所有的秘密都应该公诸于世。当我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会判断错误,不能完整体会别人内心痛苦的普通人时,我就已经无法像一台精准的机器一样用统一的方法去做决定了。有时候,对于旁观者来说,真相也许真的没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