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35)
狄恩马上同意了,他真的很想知道里昂和艾伦、麦克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毫无戒心地,滔滔不绝地说了费什曼监狱的事,但是只要到了关键之处,他的叙述就变成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之类的含糊其辞。里昂明白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这也是艾伦对他的保护,不让他走向一条不归路,即使那是他自己求之不得的选择。这种近乎于霸道的行为透露出的温柔让里昂感慨万分。
“我说完了。”狄恩用胳膊撞了他一下,“该你了。”
“好吧。”里昂把盘子放在桌子上,他本打算挑一些无关紧要的经过敷衍了事,但忽然间产生了强烈的倾诉欲。他对狄恩说了很多,有一些无法对艾伦、对麦克说的话也全都说了出来。
狄恩越听越认真,里昂抬起头,看到他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怎么了?”
“不知道,我怎么啦?”狄恩擦了擦自己潮湿的脸庞,“你说得太感人了。”
“我说了什么?”里昂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你对艾伦的爱,你对他爱了那么久,而他又为你受了伤。”
里昂害怕地说:“不是这么回事,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们能不能换个词,比如喜爱,或者崇拜什么的。”
“当然可以。”狄恩说,“但你心里知道,那就是爱。”
里昂后悔不已,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家伙的思考方式,他们之间似乎造成了一个很重大的错误。
狄恩激动的情绪中还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这没有错。”他继续擦着湿答答的脸颊说,“爱是没有错的。”
“可是爱也分很多种。”
“不,世上只有一种爱。”狄恩坚定地说,“就是为别人奋不顾身,可以为他杀人,也可以为他受伤。”
里昂觉得他太极端了。难道没有比较平和一点的爱吗?日常的,朴素的,一起去超级市场购物那样的爱。不能因为他的身边有两个顶尖杀手就非得说世上只有杀人和牺牲是爱的表现。
这种谈话很糟糕,双方都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大多数时候里昂不会有和另一个人展开辩论的机会。因为父亲哥顿·克罗夫经常性的居无定所,里昂身边几乎没有同龄朋友。
“等你遇到就知道了。”狄恩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对他说,“你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没有理由,也不会害怕。”
里昂若有所思地问:“那你觉得斯科特先生为了救我而受的伤是因为这世上唯一的爱?”
“唔。”狄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乎一脚踩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我想他大概不一样,他和别人都不一样。”
“当然,每个人都不一样,只不过他更特别。”里昂说,“谢谢你狄恩,如果我找到了正确答案,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
第36章 无形之翼
“弹珠”的真名叫什么,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有一次他因为在路边嗑药被警察抓住,他们问他叫什么,他脱口而出说自己就叫“弹珠”。
说实话,他还蛮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俏皮,又很灵活,和他本人的特质十分般配。
弹珠最喜欢的地方是赌场,没事的时候经常会去鬼混,不过不是为了赌钱,是因为赌场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赌桌上不但有赌客,也有假装赌钱偷听别人说话的人。钱堆在桌子上,不一定只有赢家才能拿走。
他在赌场里贩卖消息,赚点买药的小钱。
除了赌场,他还喜欢酒吧。酒吧里的油水要少得多,但是比赌场安全一点。消息和情报虽然只是从嘴里说出去的几句话,也是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弹珠很谨慎,像一只有人走近就会立刻扑扇翅膀飞走的鸟一样机警,不想冒太大风险的时候还是待在酒吧里比较妥当。
今天他和平常一样钻出小巷,看到路边有一辆餐车在卖墨西哥卷饼,于是摸了摸口袋打算为自己买份像样的早餐。就在他往餐车走去时,一只手从巷口的角落伸出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重新又拖回了小巷里。
弹珠骨瘦如柴的身体被牢牢按在潮湿的墙上,他没有大喊大叫,而是一脸愁容地望着对方。
“菲尔德警官,我犯了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埃迪抓着他说,“不过你这样的家伙,要指控你几条罪名一点也不难。”
“比如说呢?”
“非法藏毒。”
“哪有?我昨晚就吸完了。”
埃迪从他外套的夹缝中摸出一支卷起的卷烟。
“弹珠”讪笑着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沃特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把你听到的消息都告诉我,什么都行。”
“长官,我有没有听错?纳尔森警官是你的搭档,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和你没关系,我只想听你说。”埃迪只用一只手就按住了这个皮包骨头的瘾君子,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没法离开那面湿漉漉的水泥墙。
“我能说什么呢?他最近确实遇到了麻烦,而且还是个大麻烦。”弹珠无可奈何地放弃和他对抗,一双因为眼眶过度深陷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说,“卜伦诺家族的人要杀他。”
“卜伦诺家族的人想杀他很久了,但为什么是最近?难道家族的老头子死了,儿子悲愤之余决定完成老爹未竟的心愿,把暗杀令继续执行下去吗?”
“不是这么回事,不过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反正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那你告诉我卜伦诺家族突然要杀他的原因。”埃迪问。他当然知道沃特和老卜伦诺之间的过节,也知道那个确实存在过的暗杀令,但暗杀令在老卜伦诺病倒之后就不了了之了。这一年中,沃特并没有放弃调查,只是他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大张旗鼓,一切都在低调中进行。如果暗杀令再次重启,埃迪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原因,他想弄明白的也就是这个。被曾经合作无间的搭档蒙在鼓里实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可每次想到这,埃迪的内心又会有一些烦躁。也许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即使是最亲密的伴侣和朋友也无法了解一个人的全部。
“听说纳尔森警官手头有对付卜伦诺家族的铁证。”
“听谁说的?”
“反正很可靠。”弹珠说,“我们有约定对吧,我只管告诉你有把握的消息,而你绝不追问我消息的来源。”
“但我没法确定你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可靠。”埃迪很清楚沃特掌握了多少关于卜伦诺家族的罪证,这是他们一起追查的案子,如果有了新进展,他不可能不知道。沃特最近的行动一直很反常,埃迪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正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越走越远,几乎脱离了他的视线。
“我没办法证明,但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所有消息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弹珠说,“信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你知道他遇到了麻烦。”
“那卜伦诺家族的人有什么动向,他们打算怎么暗杀沃特?”
“你能不能给我买一瓶酒?”弹珠说,“买瓶威士忌或者杜松子酒,我可以告诉你几个更吓人的消息。”
“你得先告诉我,我再花钱。”
“好吧好吧,反正你就算赖账我也没办法。你知道查德曼·琼斯死了吗?”
“有人死了我当然知道。”
“哦,那普利兹·琼斯回来了呢?”
“他回来了?”
“儿子死了,总要回来参加个葬礼什么的吧。”
“你想说,是普利兹·琼斯的人在追杀沃特?”
“他只是其中之一,我得到的消息是整个卜伦诺家族的人都在追杀他。”
“为什么?”
“我说过了,因为他手头有搞垮家族的证据。现在情报贩子们都在打听他的下落,任何和他有关的消息都能卖个好价钱。”弹珠说,“我只要一瓶酒,毕竟我们是老朋友了。”
埃迪掏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给他。
“我的烟。”
埃迪又把卷烟塞回他的口袋。弹珠在衣服上拍了拍,心满意足地说:“我知道他现在在哪,几小时前有人看到纳尔森警官在卡塔镇附近出现过,这个消息一小时前值两百美金。”他伸出一只手,比划着做了个鸭子张嘴的动作,“就这么一句话,卖消息的人都快疯了。”
埃迪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件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疯狂,不过他也得到了消息,打算立刻去那个小镇附近看看。该死的,他根本联系不上沃特。
“听着,我会给你打电话。”埃迪对弹珠说,“只要看到我的号码你立刻就得接听,我要知道所有关于沃特的消息和他逃亡的路线。我会给你报酬,但是如果你不接我的电话,我就把你的档案和所有案底记录发给各个街区巡逻的同事,让他们每一天都好好关照你。明白吗?”
“不要这样,菲尔德警官。”弹珠哭丧着脸说,“我们一直合作得挺好,我很愿意给你提供消息,不过你也要体谅我的为难之处。如果我对警察说得太多,恐怕会失去别人对我的信任。”
“我把钱放在瑞兹熏肉店的弥尔顿那里,你随时可以去拿。”埃迪松开按住他的手,替他拍了一下肩膀上的灰尘,“保持联络。”
“我真的帮不了你。”弹珠对他说,“虽然我只是个街头混混,但也要受规则约束。”
埃迪说:“那我能不能请求你帮我一次,这对我很重要。”
弹珠叹了口气:“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消息,免费,和沃特·纳尔森警官有关系。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做你的长期情报员,我们站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要是被有心人看到我就彻底完蛋了。你可以放心,你从任何线人那里都能很容易地买到消息,我的忠告是不要在同一个人那里买。”
埃迪看出他已经下了决心,只好问:“你要告诉我什么消息?”
“纳尔森警官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女儿还活着?”
“你说什么?”埃迪吃惊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弹珠说,“有人委托我护送洁西卡·纳尔森。她还活着,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也许这件事和纳尔森警官被追杀多少有点关系,这可是我的独家消息,报社和电视台一定会抢着要。”
“委托你的人是谁?”
“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埃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洁西卡……沃特的女儿现在怎么样?”
“看起来受了不少罪,不过手脚什么都还在呢,脸上也没有伤疤。”弹珠看着他问,“我可以走了吗?早餐车要开走了。”
埃迪没有回答,弹珠弯下腰,从他支着墙的手臂下方钻了出去。
几分钟后,埃迪回到自己的车上,他查看了地图,寻找小镇的位置。无论如何他决定先找到沃特,当面问个清楚。
时间无声地流逝,消息像长着无形的翅膀一样在城市上空穿梭来去。
天还没亮时,麦克和里昂就离开了内丽小姐枪店。
艾伦在里昂快走出门口时忽然赶上来,一把抓住他推到墙边,以一种对待仇敌似的口吻警告他:“记住你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