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41)
里昂的后背和腰部一片可怕的淤痕。麦克摸了摸他的骨骼,没有骨折和严重内伤。几分钟后,里昂在剧痛之中醒了过来。
枪声停止了,麦克看到沃特和埃迪从小屋走出来确认死者。他发动汽车,往荒草丛生的旷野中驶去。
听到里昂醒来后无意识的呻吟,麦克轻声劝告他:“别动,就那样躺着。”
“我怎么了?”里昂的声音充满痛苦,似乎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你中了很多枪。”
“……我要死了吗?”
“你穿了防弹衣,不过子弹的冲击会让你浑身都疼上一阵。”
里昂不再说话,麦克找到一个汽车旅馆。天已经亮了,他藏好车上的武器和防弹衣,去柜台预付了一天房钱,带着里昂住进指定房间。
关上门,麦克把里昂放到那张整理得很干净的床上。
“我去找点止疼药,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里昂答应了,看来他对这样的情况也完全没有应付的经验。麦克去旅馆边上的小店买了止疼药、冰块,还有一些食物和水。回来时,他看到里昂正对着卧室的镜子照自己的背部,背上那一片中弹的瘀伤全都变成了接近黑色的青紫,看起来异常恐怖。里昂大概也被这副模样吓住了,看见麦克开门进来,只是迟钝地抬了一下头。
“你应该躺下。”
“我想看看伤得怎么样。”
里昂艰难地趴倒在床上,身上全是冷汗,头发潮湿地贴着额头。
麦克为他的伤处冷敷,过了一会儿,里昂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
“我应该谢谢你。”麦克说,“你又帮了我一次。”
“这不算什么,我穿着防弹衣,没有伤得很重。”
麦克停顿了一下,忽然说:“你知道我也有穿防弹衣吧?”
“我忘了。”里昂真心实意地向他看去,“对,你也穿了防弹衣。”
“你为什么会替我挡住那些子弹呢?”
“我不知道。”里昂困惑地皱着眉,“真的,我不知道,只是一瞬间的反应,好像我必须得那么做。”
“是因为对艾伦的承诺?”
里昂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好像也不是那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实在很难说清楚。
冰块减轻了疼痛,这本来不该是他受的伤,他却一点也不后悔。
里昂忽然想起狄恩说过的那些话,他说世上只有一种爱,就是为别人奋不顾身,可以为他杀人,也可以为他受伤。里昂还是觉得他太极端。就像艾伦在枪林弹雨中救了他并不是因为爱一样,他为麦克挡住那些子弹也不是因为爱。不过子弹击中他的背部,从防弹衣底下的脊背上传来重锤一样的剧痛时,他好像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些复杂的感情都只是爱的一部分,是名为“爱”的镜子中的一小块碎片。它闪闪发亮,偶尔也会刺伤手指。在找到一面属于自己的完美无缺的镜子之前,他不得不依靠这些小小的碎片来映照出自己的模样。他害怕触碰到它们,又舍不得将它们抛弃。
“对不起。”里昂忽然说。
麦克就那样看着他,问道:“你要不要先睡一觉,等醒了再说?”
“对不起,我为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向你道歉。”
麦克没有问他是什么话和什么事,也没有拒绝他的道歉,似乎里昂对他真有一些需要表达的歉意。他说:“我知道了,没关系。”
里昂仍然低声说:“对不起,我希望你生气,希望你讨厌我,只要不像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就好。我现在完全明白为什么白猎鹰不再是独行杀手,为什么没有人可以独自活下去。对不起,这个委托结束后我会像艾伦希望的那样永远不再出现。”
麦克叹了口气问:“你觉得伤害了我什么呢?”
里昂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向他说对不起,好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一样。他一直表现得像个冷静成熟的人,一个可以独立完成委托的冷酷杀手,可在这个亮着温暖床头灯的房间里,他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他孤独得令人心酸,即使成了一个别人眼中也许很酷又很可怕的职业杀手,也并没有得到什么与众不同的快乐。
里昂把脸埋在枕头里说:“我的背好痛。”
“把止疼药吃了睡一觉吧。”
麦克替他把背上的冰水和冷汗擦干,盖上被子,又倒了杯热水,喂他吞下药片。
就在他想把灯关上时,听到里昂问:“我可以叫你麦克吗?”
“当然可以。”他微笑着说。
“谢谢你,麦克。”
“不用客气。”
灯关了,但天色已经很亮,麦克拉上窗帘,让房间的光线更适合入睡。
露比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越来越亮。又是新的一天,每一件事都在过去的时间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会客室的门开了,朱蒂是唯一一个可以不敲门进来的人,但也是走进这个房间次数最少的人。最近为了照顾小兰德,她来得频繁了一些。
这个有些过于宽敞的会客室总会让人感到紧张,尤其是失去了那层隐形的保护,更显得墙壁和玻璃的脆弱。朱蒂有时也会想起康斯坦丝模型店那犹如古堡迷宫一样的地下室,那时他们完全是靠自己的力量在顽强地活着。到底哪一种生活更好,她觉得无从对比,因为各有各的好处,自然也就有各自的缺点。
朱蒂从小床上抱起醒来的孩子,看了一眼凝视着窗户的露比。他在沉思的时候总是这样静止不动,像凝固的雕塑一样,与寂静的环境融为一体。她知道他不会做出草率的决定,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有近乎完美的计划,有时看似冒险,其实稳操胜券。不过这个世界有个无情的规则,就是任何事都不能完美无缺,因此完美的计划也很有可能出现意外。
朱蒂并不为自己和孩子担心,他们注定要过不平凡的生活,经历的所有一切也都是为了这样的人生而做的准备。她低头看了一眼小兰德,孩子对着她笑了。
“朱蒂。”露比说。
“什么事?”
“你觉得一个年轻女孩落在穷凶极恶的罪犯手里,会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是什么?”
“除了死之外,就是被强暴虐待。更可怕的是遭到这两样对待之后再被折磨致死。”
“如果他们并不想让她死呢?”
“你早就想好了答案,一个无尽的过程当然是最可怕的。”
“你见过洁西卡·纳尔森,你觉得她经历了什么?”
朱蒂回忆起那个憔悴得让人心碎的女孩,洁西卡·纳尔森给她留下了悲伤的印象,但又有些无法理解的地方。朱蒂说:“她的完美生活被毁了,通常一个年轻女孩遭受过那种折磨后,精神总会产生一些障碍。”
“你认为她并没有遇到我们想的那些可怕的事?”
“刚好相反。说不定她经历的事比我们想的更可怕,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她有一个警察父亲,她看起来很坚强。”
“一年太长了。”露比若有所思地说。艾伦和麦克对他说过救出洁西卡的细节,那个雪山小屋应该只是个暂时的囚禁地,但露比不想否认它的重要性。它是一切事件的起源,一定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无论如何,这个谜题的答案还要等待更多线索去解开。
露比的目光终于从亮闪闪的玻璃窗边移开,看着朱蒂和她怀里的小婴儿。
“你要抱一下吗?”朱蒂问。
“好吧。”
朱蒂走过去,把孩子放进他怀里。
露比对着小家伙看了一眼,发现他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那种好奇、快乐、无忧无虑的目光实在令人羡慕。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抽到了最难的签?
小兰德向他伸出一只手,手指小得不可思议。
露比忍不住想,是不是在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安格斯也这样抱过他?是不是他的父亲也在那个血染长街的时代想过他出生于此,是一个无比困难的开端?
他把自己的手指伸向小兰德,放进他摇晃着的小手心里。兰德的小手聪明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出人意料的有力。
露比愣了一下,似乎在这一刻,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连接。
第43章 瑞卡多与特纳警官
车停在警察局门口。
从上车开始狄恩就一直在发抖。他说不清到底是害怕、紧张还是激动,也许是每种情绪的混合,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严格说来,这不是狄恩第一次和艾伦合作,但费什曼监狱的经历对他而言不需要多少专业演技,因为大多数时候,他在监狱里仍然是那个头脑简单的狄恩·罗伊本人。
狄恩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镜子里映照出一个英俊漂亮的年轻警官,穿着露比不知从哪弄来的警服,胸前的警徽上方还佩戴着几枚奖章。
露比告诉他们,虽然他们是冒充的,但两名警官的身份并非虚构。那个据说可靠、胆小又聪明的小黑客根据匿名者偷取的警用人员档案、信用卡和社保信息做了临时替换,确保他们的身份不会因为查询系统而被识破。
“准备好了吗?”艾伦问,他检查了自己的警用装备,确认没有什么会被一眼看穿的破绽。虽然很不情愿为露比跑腿,但他对这身警服非常满意,出门前对着镜子欣赏了好一会儿。
狄恩紧张地望着他:“我们真的要进去?”
“当然,难道我们来这里只是在门口观光合影?”
“我还是有点害怕。”
艾伦觉得他不是有点害怕,而是害怕得快尿裤子了。狄恩面色苍白,心虚得像个刚离开犯罪现场就被警察堵在车里的罪犯。艾伦根本无法想象他有胆量推开车门往警局大门走去的样子。
“狄恩,狄恩听我说。”艾伦希望他能稍微冷静一下,警局门外人来人往,他们不能停留太久,否则每一个路过的警察都有可能产生怀疑。“昨晚我们已经练习过了对不对?抬起头,挺起胸,像个受过嘉奖的警察那样自豪地走进去。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话也不用说,只要出示证件就行了。”
“他们真的不会发现我是逃犯吗?”
“不会,露比已经把你的案底洗干净了,难道你不相信他?”艾伦有点头痛地想,不知道自诩无所不能的露比有没有考虑过狄恩还没走进警局大门就瘫倒在地的可能性。
“我相信他。”狄恩说,“那个警察为什么看着我?”
艾伦向他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一个正和同事聊天的黑人警察朝他们的车看了一眼。
“我们该走了,记住,出示证件,其他的事由我来做。”艾伦对他说,“如果你太紧张,就想想露比昨晚看着你的眼睛。他总是把最重要的工作交给你,不止这次,还有费什曼监狱那次。现在深呼吸,我要开门了。”
艾伦替他解开安全带,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他下车去,看到狄恩用力吸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脑海中魔女露比的形象起了作用,艾伦发现他竟然没有再发抖,一脸严肃地迈步往那扇玻璃大门走去。
走进大厅时,艾伦的神情已经非常正经自然。虽然这里环境他很陌生,但是对于一个需要临时调取档案记录查案的分局警察来说,这样恰到好处的陌生又很正常。
他对服务台的接待员出示证件,说明来意——有个重要案子需要调查局的电脑资料协助。负责接待的警员朝他和狄恩的证件上瞥了一眼,就告诉他档案管理室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