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20)
“这一点也不好笑。”
“沃特对琼斯父子乃至整个卜伦诺家族的追查几乎就是他一生的事业,我一点也不怀疑他手中会有重要证据。”
“他为什么不把证据交给警方,不管公不公开,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和他的家人。”
“你当警察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内鬼吗?”露比问。
“他不信任自己人?”
“不能说不信任,只是他很清楚对手有多强大,如果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只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底牌。”露比说,“现在洁西卡得救了,似乎正义一方终于获胜,可谁也没料到卜伦诺家族的老头子忽然去世,局面反而变得更加复杂。”露比说,“最近想要庞德·卜伦诺小命的委托金高得我很心动,但他巧妙地把自己藏起来了,正常暗杀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庞德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不是那种会把非法生意摆在桌上谈论的人,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剥下他在公众面前的伪装就好了,那样就有可能分裂家族,瓜分所有生意。家族中这样想的人肯定不少。”
“真是个可怕的漩涡。”
“要让这个漩涡平息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它的源头。现在是第一轮清洗,等到卜伦诺家族的派系明朗了,也许就能筛选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这件事我来做,而你们,最好能让委托人活到我找出目标的那个时候。”
第20章 最好的止痛药
艾伦睁开眼睛时,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点什么。
他的身体不再配合他的想法,不管想动哪里都使不出力气。
上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想起曾经带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在山间行走,尽管夜晚冰冷,内心却充满温柔。他觉得每一次子弹击穿身体都是一种重生。大概有很多人会觉得像他们这样走在危险边缘的人对活着没那么执着,因为早晚有一天会有一颗致命的子弹穿透心脏或头颅。每一个杀手都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才会走上这条路,可实际上,艾伦觉得他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有时连自己也觉得意外。
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八岁时,他决定再活个十年,搞清楚世界究竟怎么回事就够了。十年后他的世界完全变了,变得没那么漫无边际,也变得更清晰。但这远远不够,现在他需要更多时间来感受这个世界,不是站在高处,而是在最爱的人身边。
他醒了,看到窗外的路灯还亮着,刚才在恍惚中麻木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伤口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发烧带来的头痛像一只顽童的手一样扰乱他的记忆。
艾伦向床边看去,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光线调得微暗。麦克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膝盖上放着文件,好几张掉在地上。
艾伦不想惊醒他,但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神奇的感应,他只是轻轻一动,麦克立刻睁开了眼睛。
“你想要什么?”麦克微笑着问。
“我的腰好酸,睡得太久了。”
“要不要坐起来吃点东西?我为你做了晚餐,现在还是热的。”
“恐怕你得帮我一把。”艾伦向他伸手。
麦克整理了一下掉落在脚边的文件,随手放在床头柜上。
“我很乐意帮你,白猎鹰先生。”
他为艾伦放好枕头,扶他坐起来,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费了不少功夫。
“你还有点发烧。”麦克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现在的感觉其实还不错,一觉醒来发现伤口剧痛,这种还活着的惊喜不管来多少次都不会减少。”艾伦说,“好了,我坐好了,晚餐是什么?”
“杏酱鸡肉,蘑菇汤和甜豌豆,还有香蕉蛋糕。参考医院的恢复餐菜单。”
“太好了,我很期待。”艾伦觉得高烧夺走了他的味觉,不过有时候他对食物的要求只是恢复体力,而且他不想辜负这顿还没凉掉的晚餐。
麦克把晚餐端到床上时,艾伦看到了他的倦容。
“你应该去睡一会儿。”
“我刚才就睡着了。”
“你在看什么?”
“一个小案子。”
“那是露比喜欢用的格式,他这么快又接了新委托?”
“要是你能好好吃饭,我就和你讨论一下。”
艾伦照做了,在他吃东西的时候,麦克告诉他新委托的内容。
“这么说,露比接了个保镖的活,让我们去保护那个小妞和她的警察老爹?这种事明明让警方来做更好,沃特自己就是警察不是吗?”
“是的,不过似乎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的想法是孤军奋战,找几个杀手帮忙干掉对方?”
“他想要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而不是由警方调查,最后抓到几个被当做棋子的替罪羊。表面上的胜利很容易造成大灾难,因为藏在暗处的敌人防不胜防。”
“我们要和卜伦诺家族交手吗?最好不要。”艾伦说,“当然要这事是和普利兹·琼斯也没关系就更好了,他有一支军队,我不想回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家里到处扫射的情景。你知道他有军用直升机吧?”
“我真的不知道。”麦克笑了,“我觉得你现在不适合听这些。”
“我适合听一个有鳄鱼、小猫和长颈鹿的睡前故事。”艾伦望着他,“如果你要说,我也乐意听。”
“我们换个话题,我注意到当初调查洁西卡失踪案的警官是埃迪·菲尔德。”
艾伦的脑子已经被麻醉、长时间昏睡和高热搅得一团糟,但他还没有忘记那个在雪夜中请他们喝咖啡,又热衷于讲故事的中年警官。
“他和沃特是老搭档了,既然是搭档,谁负责这个案子都一样。”
“因为女儿失踪,当时沃特警官的情绪很不稳定,甚至有些失控,所以被禁止参与调查。”
“真可怜,要做正义使者总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麦克说:“而且沃特不打算把洁西卡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埃迪,不想让他也卷进这个漩涡。他要自己解决这件事就不能把任何人拖下水,眼下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
“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自我毁灭的气息,希望是我的错觉。”艾伦喝了口蘑菇汤,皱起眉说,“会不会我以后都再也尝不出味道了?”
麦克望着他一脸苦恼的样子微笑:“你会好的,只是时间要久一点,在你痊愈之前这个委托由我负责。”
“露比说了这是我们俩的委托,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独吞。”
“那你得先站起来才行。”
“当然,我现在就可以。”艾伦挪开餐盘从床上起身。麦克只是袖手旁观,似乎真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
艾伦的脚踩在地毯上,这不是他受到的最严重的伤,伤口也没疼得无法忍受,但是当他想往前多走一步时,却头晕目眩差点摔倒。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一下失去焦点,还有一阵恶心、浑身乏力的感觉,与这些不适相比,背后的伤口反而不值一提。
他双腿一软往前倒了下去。
麦克伸手接住他。艾伦的反应没让他慌乱,他已经度过了最忧心的日子,这时反而笑得非常开心。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一刻。”麦克说,“让一个整天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野小子明白自己需要照顾多不容易,非要摔一跤才甘心。”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那就闭上吧。”
“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我简直怀疑是谁在晚餐里放了安眠药。”
艾伦好不容易才恢复视觉,但那种站立不稳的感觉犹在。麦克扶着他的肩膀说:“我重新再说一次,在你痊愈之前委托由我负责。当然,我也会好好照顾你,让你能快一点和我分担这个任务。”
“我要把那个臭小子的脑袋打开花。”
“你是说里昂?”
“那混小子去哪了?”
“不知道,听说你身上的子弹取出来后他就离开了。”麦克说,“不过我相信你们还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他绝对会亲自来向你道歉。”
“他最好别来,我真的会打烂他的头。”艾伦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这时候你不该做点什么吗?”
“做什么?”
“比如一个餐后吻。”
“当然可以,你要多少都行。”
麦克吻了他。
艾伦的体温没那么高了,一切在好转。麦克知道他一定能渡过难关,他的毅力远比一般人坚强,并且兑现了自己对生命和挚爱的承诺。
陪他吃完晚餐后,麦克拿走餐盘,扶他去洗手间,裹住他的伤口为他清洗身体。
这个使不出力气浑身软绵绵的艾伦让他感到几分新奇,这个在别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独行杀手愿意在他面前软弱又让他深受感动。
洗完澡,麦克继续坐在床边研究露比给他的资料。
艾伦再无睡意。麦克发现他一直醒着,就问:“要我把灯关了吗?”
“不,不要。我不想睡。”
“为什么?睡觉对你来说有好处。”
“我知道,不过有好处的东西总是没有那些会害人的东西诱人。”艾伦说,“趁我现在睡不着,再和我说说委托的事。”
“你想听哪一方面?是失踪少女洁西卡,风云警官搭档,还是卜伦诺家族的独家内幕?”
“露比说警方内部可能会有家族的卧底,你怎么看?”
“很有可能。”麦克说,“实际上我认为任何部门、机构以及国家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蛰伏在安全的位置,聆听各种消息。沃特无意中把这种怀疑带给女儿,说不定这就是我们刚转身离开,洁西卡就从警局逃走的原因。”
“她会不会过于敏感了,有些神经质?”艾伦问,“我不认为一个小镇警局的警长会和势力滔天的黑帮家族扯上关系。”
“有过那样经历的人变得疑神疑鬼,如同惊弓之鸟可以理解。”
“我也不觉得她对你有什么防备之心,说起来我们更可疑,在车上她却睡得很安稳。”
麦克笑着说:“我闻到了酸味。”
“肯定是刚才鸡肉里的杏酱味。”艾伦看着他,忽然说,“你看起来很高兴。这个委托周期很长,目标模糊,比当初我们混进费什曼监狱去找图钉马卡斯还要困难,而且很可能要和一群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黑帮打交道。你这么高兴,是因为这次的雇主是警察吗?”
“我觉得高兴是认为以一个警察的收入不可能向露比买到这样曲折又棘手的委托,但露比还是接受了。”
“难道你觉得这是露比的正义感?别傻了,即使他忽然心血来潮开始打折,那也绝不是因为同情可怜对方的遭遇,最有可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那也没关系。”麦克说,“每次你愤愤不平地数落他,还有认真思考问题的样子都可爱极了。”
“我们在谈正事!”
“谈得差不多了,伤口还疼吗?”
“我对受伤的承受力一直很强,上一次被罗德尼击中的疼痛指数大概在2,现在也不过是3而已。”
“我看至少有5。”麦克看了一眼他时常皱起的眉,把所有文件整理好放在一边。
他站起来,脱去衣服。
“你要干嘛?”艾伦问。
“帮你减轻到1。”麦克温柔地回答,然后走进了他伤痛和生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