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穷(41)
霍誉非马上闪开:“别闹。”
他知道顾骋特别讨厌别人摸自己头,难道不知道有句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才刚刚开始。”顾骋委婉的安慰了一句,想了想,就又说:“我觉得买房子其实也算是投资,现在B市发展这么快,将来房价一定会涨的。”
霍誉非动作一顿:“我想知道这句话里面安慰我的成分有多少?”
“一半一半?”顾骋说,“涉及你的事情我最多只能有一半理智。”
很会说话嘛?
霍誉非扬扬眉毛。
倒是让顾骋自己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霍誉非很快又变成嘴角弯弯的样子:“我觉得你眼光很好呀,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这里地段又不错,就是有点小。”
顾骋说:“小一点也很好。”
霍誉非就点点头,笑着说:“是呀。”
他们都喜欢小一点的房子,只要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那么大一点还是小一点都没有问题。而且小一点的空间,反而比较容易让人有安全感。
这一瞬间,顾骋想到的是小时候在静安福利院所有必须和别人分享的“大”房子。
集体卧室、食堂、自习室。
而霍誉非想到更多的,是那座对小孩子而言仿佛城堡一般的霍家主宅。
让他在许许多多个瞬间,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孩子。
但在这许许多多瞬间之后,霍誉非又发现自己其实不是。
他们四目相对,顾骋忽然觉得,对方是真的明白自己所说的“小一点也好”背后是什么意思。
“不过以后会有大房子的。”顾骋说。
霍誉非又一次点点头,嘴角天然带笑,重复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说:“是啊。”
这种不必诉之于口的默契,让他们相视一眼,又同时笑了。
这顿早饭就吃了很久。
霍誉非给顾骋讲了许多自己小时候的事。
比如当年刚刚到澳洲,因为语言和习惯问题闹了多少笑话,自己又是怎样一一适应的。又比如每年万圣节他和周简达精心策划的恶作剧。
他挑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讲给对方。
顾骋忽然问了一句:“那么,出国之前呢?”
霍誉非突然卡了一下壳,之后就兴致勃勃的,向顾骋说了许多他趴在栏杆上看到的霍誉守和宋誉莱的窘事。
不过毕竟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说了两句之后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自然而然放下了这个话题。
双眼亮晶晶的注视着对方,问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所以你呢?”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是怎样长大?
经历了什么?
又过的如何?
怎样悄悄的,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第41章 我是孤儿
“所以你呢?”霍誉非说这句话的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对方,让你能够感觉到,对方格外的认真。
格外的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所以我呢?在对方殷切的视线里,顾骋仅仅花费短短十几秒,就将自己过往将近二十年的人生过滤了一遍。
然后有了点为难——他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事作为交换讲给对方。
和霍誉非说的那些比起来,他的前二十年人生,就显得有些过分的单调和无聊了。在普通的小孩子考虑着怎么撒娇才能让爸爸妈妈答应过生日给自己买一个遥控汽车的时候,他一次次假装路过透明的玻璃橱窗,只为了多看几眼里面漂亮的仿佛童话世界的蛋糕和糖果。
直到他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喜好——并不爱吃甜食。但是至始至终,那些漂亮的甜食都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和极大的吸引力。
他喜欢甜的、漂亮的、阳光灿烂的东西、一切和他所经历的人生截然相反的东西。也过分的容易被这些截然相反的东西所吸引。
顾骋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一切,包括他前十九年里为数不多的亲密之人,包括颜清。
他本想过要坦诚的。顾骋为对方准备的第一份礼物,就是大大一箱装得满满的五彩缤纷的糖果。
有小熊的,有沾着糖霜的,有圣诞老人的,有酸梅夹心的,有棉花糖,有水果糖,有牛轧糖,有各种各样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漂亮糖果。那样满满当当堆满了整个箱子,好看极了,只是看着就觉得心情很好。
顾骋都差点没有舍得送出去。
但是颜清不喜欢。她让顾骋下次不要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就连小孩子都不喜欢吃,并且告诉顾骋,她喜欢吃巧克力,又报出了几个巧克力品牌。
于是那一箱漂亮的糖果就静静躺在床下,很快落满了灰尘。
和那箱没能送出的糖果一样,顾骋准备了很久想要倾诉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归根结底只有一句。“我会对你很好的,一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当然这些都已经过去,也都变得不再重要。
顾骋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会从你身边离开的人,不光只有当年将他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那对夫妻。幼年时隐约的一点记忆或许能够表明那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但顾骋已经不在乎了。
和京安福利院那些同龄的小孩子不一样,他很早就认清了现实,把自己从对“父母”憧憬的无边泥沼之中抽身而出。
因为他是被抛弃的。
但顾骋给自己的理由则是,这会让你变得软弱。
所谓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不过是自欺欺人。
从清醒之后的第一秒开始,顾骋就告诉自己要牢牢记住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他和那些有伞的孩子不一样。他只有自己。
但或许有一天,他会成为那个为别人撑伞的人。顾骋的目光落在霍誉非脸上。
无数个纷乱的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京安福利院为了节约用电而总是昏暗着的公共大厅,小时候散发着霉味儿的连床通铺,还有磕掉了边缘从来没有盛满过的搪瓷碗。幼年时,他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次次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溜到后院的“秘密基地”,用一个断掉一截的小塑料铲挖着铁门下的泥土地。直到有一天,铁门和地面之间的空隙终于足够他小小的身体钻出去。
他就像是放出笼的鸟儿,自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好像外面的世界和福利院里截然不同的天堂。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活泼、漂亮、干净、整洁。没有人冲过来揪着你的耳朵打骂训斥,也没有人在午间休息时逼你交出偷偷藏在口袋里的水果糖,因为没有人会给你发糖。
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漂亮。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平白无故的给你发一颗糖。哪怕只是一颗。
所以在糖果店外的玻璃橱窗假装经过了无数次、终于引起了店员的怀疑和警觉之后,顾骋又重新从那个铁门和地面之间凹陷的一点缝隙之间钻了回去。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那个漂亮也冷冰冰的“外面”的世界,却仍旧深深扎根在了他心里。
从听到“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起,从接触到书本的第一天起,顾骋就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他无数次在放学之后抱着书包悄悄翻进教室,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学习。他无数次在天光刚刚亮起一线的时候自动从睡梦中惊醒,悄悄起身。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像是长久的黑夜里的跋涉,终于看见了亮着光的出口。
同样也是这样黑夜里日复一日,他成为了自己。
霍誉非专注的、催促的视线像是凝固住了,也或许是他回忆的时间太过短暂,对方还没来得及换另外一个表情。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打算说。
那些灰暗的过去早已被抛在身后,而明亮的未来我想和你一起。
我会对你很好的,顾骋在心里默默的说。然后从盘子里叉起最后一块蛋饼,“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他把叉子上的食物吃了进去,“我是孤儿。”然后他再没有说别的。这样的两句话,既简明扼要,又分外坦诚。
但霍誉非想听的不是这些。是对方那些不愿意说给别人的东西。
可能……还是有点早吧?他还以为顾骋已经对自己完全敞开了心扉。
好像还没有。
这让他有点欣慰、又有点惆怅。
好吧,他不需要惆怅。
霍誉非两三下吃光了盘子里的食物,和顾骋重新穿上外套、换鞋,回学校把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搬过来。
搬进新家的三位里,凯撒不一定是最高兴的,但一定是最喜形于色的。一进屋就撒着欢满屋子打圈,每个房间都上上下下巡视过一遍之后,又欢腾着四只爪子冲进客厅,直直跃进霍誉非怀里。随着凯撒一天天长大,宿舍也一天天缩水,虽然这里面积也不大,但也足够凯撒喜出望外了。
当天晚上,他们就在不远处的菜市场称了些排骨和各种蔬菜,晚上就在客厅里炖火锅吃。蒸腾的白色水汽让彼此的面庞都模糊了。让顾骋那张熟悉的脸,变得有点陌生。
或许还是有点早了?霍誉非心里仍旧有点耿耿于怀。
没关系,再等等好啦,他早晚会对我敞开心扉的。霍誉非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他就吃了一惊。
顾骋一整天都有工作,从早上八点就开始了。他换上外套和鞋子,站在玄关的地方,从钱包里取出什么东西。叫了一声坐在餐桌前还有点困的霍誉非。
“鞋柜上面的东西是给你的,记得收好。”
霍誉非“恩?”了声,问:“什么东西?”
顾骋却已经匆匆拉上门离开了。
昨天晚上他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霍誉非失眠了。他从小对自己的私人空间就很看重,从来不习惯和别人在一个房间过夜。没想到顾骋也没能例外。
和顾骋同床共枕,霍誉非反而更加在意。他一个晚上都半梦半醒,即使勉强睡着一小会,也很不安稳。直到顾骋早上醒来,轻手轻脚下床去准备早饭,他才渐渐熟睡过去。不过很快又被叫醒了。
霍誉非拿着一小段油条,在豆浆里蘸了蘸,正儿八经的考虑了一下,今晚要不要转移到沙发?
但马上,他关注的重点就被完全转移了。
玄关的鞋柜上,静静的躺着一张薄薄的储蓄卡。而在卡片下面被压了一个角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串熟悉的数字。
非常熟悉。
那是他的生日。
霍誉非盯着那张绿色的农行卡,天然上翘的唇角都无意识拉平了。
他知道这里面应该不会有太多钱,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张卡片上的数字轻飘飘不值一提。但他同时也知道,就是这个轻飘飘的数字,对顾骋而言也来之不易。
所以他没有去碰那张卡片,甚至都不许凯撒靠近鞋柜。
霍誉非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在看资料,接电话。除了他的经理人之外,中间有一个还是宋誉莱打来的,询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家。霍誉非就开玩笑,说等宋女士出差了他再回。宋誉莱则语气十分危险告诉他,宋女士这次说不定要一直呆到年后,所以他也不打算回家过年了吗?
虽然所谓的“离家出走”完全是句玩笑话,但宋女士在家霍誉非却避之不及却十分昭然若揭了。
霍誉非手中转动着铅笔,假装思考不说话,宋誉莱很不高兴的“哼”了声,他才笑道:“怎么可能?过年当然要在家里过啊。不过现在才月初,离春节还早嘛。”
之后他和宋誉莱闲聊起来,顺便刺探军情:“今年的行程定下了吗?什么时候回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