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穷(46)
善良当然是好的,公证当然是好的,这个世界也当然需要秩序和契约。
然而因善良而被欺辱,因仁慈而被苛待,因贫穷而被不屑一顾,也都实实在在存在。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欺善怕恶,欺弱怕强。
顾骋即使从小就尝尽人情冷暖,霍誉非却仍旧担心对方太过天真。
假如昨天警惕性差了一点呢?
加入Anddy摸透了顾骋的性格,准备的更加周全一点呢?
假如霍誉非真的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呢?
所有受过的伤害不是一句“莫欺少年穷”就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可能一朝青云,半路腰斩。就算是再灼人的才华也都容易被扼杀在幼年。
他已经学会不再继续执着于在对方身上寻找当年顾承岳的影子。但那又怎么样呢?无论是顾骋还是顾承岳都是他极为重要的人。
霍誉非不打算把对方前方的道路全部清扫坦荡。
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出来。
霍誉非期待看到顾骋成长。
漫长的沉默持续发酵、蔓延,直到被切金断玉一般狠狠打断。
顾骋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平静。
他对Anddy说:“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加上时间,地点,在场人。”
然后他掏出手机,打开录音,静静的看着对方。
Anddy和黄丹林脸一瞬间同时绿了。
他沉默了片刻,试图含混过去,向顾骋反复的道歉,解释,表示自己昨天做的那些事都不是出自本意,不过是有人主使。
顾骋打断了他,非常平静的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意有所指的补充道:“既然你能说一遍,就能说第二遍。”
Anddy脸色难看。
然而最终,他还是缓缓开口,按照顾骋的要求,把刚刚自己说的话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
等他全部说完,重新靠在椅子上的时候,已经满头冷汗,如丧考妣。
顾骋收回手机,按下保存,然后从头播放了一遍,Anddy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出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声黄丹林紧张而急促的呼吸。
无论黄丹林在这件事里担任什么角色,在Anddy说出自己和对方的交易,以及自己的犯罪意图之后,黄丹林就已经牵扯不清了。
顾骋检查完录音之后,就拉着霍誉非站起来,他对黄丹林微微鞠躬:“黄姐,我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
握紧了手机的同时也握紧了霍誉非的手。
然后转身离开。
他们漫步在B市繁华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喧闹着或者安静着擦肩而过。
顾骋情绪有点低沉,还有点神思不属,忽然注意到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在若有若无的打量他们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指和霍誉非的还紧紧交错在一起。
这个时候大家的思想和认识还没有那么开放,目光里诧异之外,多少还有些怪异。
顾骋根本不在乎,但他在乎霍誉非,因此他们出门的时候总会注意点。
但现在,他却不想就这么松手。
霍誉非了解他的心情,只是弯唇笑着,又把手指扣紧了一些。
肌肤和指骨之间传来的令人紧张的力感仿佛多米诺骨牌,顺着牵连的神经和血液一鼓作气冲进心房。
让他心里涨涨的,软软的,也有点涩涩的。
忽然就忍不住问对方:“人为什么要做好人?”
但他真正困惑的,或许是人为什么不做“好人”。
无论是Anddy还是黄丹林,都不全然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人品口碑也都实实在在,并非空穴来风。
但他们的底线却又这样不堪一击。
霍誉非想了一下,似乎反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他问顾骋:“你觉得我穿衣服怎么样?”
“啊?”
“好看嘛?”
顾骋立刻点头,非常真诚道:“当然好看。非常好看。”
霍誉非忍不住乐了:“真的啊,可是很多人都觉得我品味很差。”
顾骋不赞同的一扬眉:“是吗?我从来不会这么觉得。”
“刚刚在餐厅,我连续要了两三碟松仁面包,是不是显得很没格调,很小家子气?”
顾骋忽然停住脚步,转身认认真真注视他,一字一顿的说:“你穿什么衣服,我都觉得非常好看,比其他人好看一百倍。你不停的吃小面包也很可爱,当然以后可以少吃点,这样就有余地吃更多别的东西,但只要你喜欢,我一点也不介意。”
霍誉非低低笑了:“你对我要求真低。”
顾骋抬起他下巴:“我永远不会向你提要求,因为我喜欢的就是你的样子,不论是穿的是几十块的衣服还是几千块的衣服,我都喜欢。你愿意做改变我当然赞成,但我不要你为我做改变,我永远喜欢你当下的样子。”
哦,那真好。
霍誉非在心里想,其实他的衣服还要更贵一点,这也就是说,他穿更贵一点的衣服的时候,顾骋也依旧喜欢吗?
“那我也是。”霍誉非坦坦荡荡抱住他,在他耳朵边说:“所有真心喜欢你的人,都永远喜欢你当下的样子。我也不要求你一定要做所谓的‘好人’,我希望你问心无愧,我希望你快乐。”
顾骋更加紧的抱住他,轻轻的说:“我记得了。”
不光是霍誉非说的话。
还有今天发生的一切。
有人在陷害他,有人在保护他。无论是陷害还是保护,或许都因为有利可图。他现在一无所有,但不代表他永远一无所有。
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
忍不住松开一点力道,看着霍誉非的眼睛和他讨论:“你说,到底谁在帮我?”
霍誉非身体微微一僵。
第45章 一个问题
霍誉非不由得就多想了一点,然后又更加多想了一点。
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你觉得是谁呢?”
顾骋真的正儿八经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不要说帮我的人是谁,就是谁可能陷害我,我也一点都想不到。”
“哦,”霍誉非松了口气,“不要紧嘛,以后凡事多留心。自己一个人在外,要多看多想,是不是?”
“谁说是一个人?”顾骋马上反驳他,“难道你不陪着我?”
霍誉非笑眯眯的:“你觉得呢?”
顾骋忽然摸摸他嘴角,然后又摸了摸自己嘴角:“甜的。”
霍誉非:……?
顾骋就松开了胳膊,“反正我也不会让你跑掉。其实……”他声音有点低落,“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谁会这样帮我。”这样说的时候,他快速的看了对方一眼。
霍誉非挠了挠脸,笑道:“是啦,我对你最好。”
顾骋收回视线,然后又快速看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的好多事。”
霍誉非又有点紧张了:“恩?”
顾骋却又转移了话题:“我的工作马上就要做完啦,你想去哪玩?”
霍誉非当然挺乐意转移话题的:“好多地方呀。”
然后他就开始报名字,都是当年顾承岳特别想去的地方。
顾骋的眼睛就越来越亮。
霍誉非自说自话的走着,并没有去看对方,嘴角上却不小心露出一个酒窝。
对顾骋而言,这件事似乎就到此为止,他也没有途径去得知背后陷害他的人到底是谁。从Anddy当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一直不提背后指使他的名字,就可以知道对方要么手握着Anddy更大的把柄,要么就是身份地位太高,Anddy还有那个暗中帮助他的人都得罪不起。
但实际上,Anddy从头到尾没有提到对方名字,完全是因为他觉得顾骋只会知道的比他更清楚,才心照不宣的省略了那两个字——赵阳。
压根没想到顾骋根本一无所知这种情况。
不过即使Anddy说出“赵阳”的名字,顾骋也未必能记起来这个人是谁。
所以霍誉非有点愁。
觉得顾骋心太大了。
不过他还这么年轻,看着对面抱着透明的小罐子,往里面剥核桃的顾骋,霍誉非又觉得也很正常。他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早早的经历那些呢?既然有他在对方身边,那就不用急,慢慢的也可以。
有那么一瞬间,霍誉非都觉得,其实自己陪他一辈子也可以。
有谁会比我更关心你,对你更好呢?
但他马上就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
虽然在认认真真夹核桃,顾骋也照样迅速抓住了对方偷偷一笑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
霍誉非就支着下巴,一边在纸上写东西,一边语气自然的反问:“我刚刚笑了?”
“我可看见啦。”
“恩恩,”霍誉非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嘴巴里忽然被塞了个东西,他下意识咬了几口,就被又涩又甜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
顾骋给他喂了一块核桃仁。
“快说!”他催促着,又剥了另外一半放在他嘴边。
霍誉非下意识张张嘴,对方又把手收回去了。
他又默默的合上,控诉一般的看着对方。
顾骋没绷住笑了一下,然后把表情重新端正起来,循循善诱:“告诉我你笑什么,这一罐核桃仁都是你的。”他说着还摇了摇那个透明的罐子。
霍誉非知道顾骋很喜欢吃干果,就故意道:“我还以为那些本来就是我的呢。”
顾骋不说话,低头继续夹核桃。
霍誉非一乐,眼看逗成功,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手中的备忘录上。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也挺多的,尤其是即使不在家里住,霍启东也会给他布置“作业”。
这种“家庭作业”并不是从最近才开始的。
霍启东从几个儿女小时候起,就常常拿霍氏正在做的一些实际项目改头换面,当做聊天的谈资。也会不时拿出一笔钱,按照他们异想天开的“完美方案”实际操作一把,看看几种可能的结果。那个时候年纪最大的霍誉守也才十二岁,宋誉莱八岁,霍誉非就更小了,只有六岁。就算是霍誉守也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投资的理论,都是凭着直觉懵懵懂懂做出决策。
这种直觉也非常有意思,有时候就连霍启东都猜不出结局,只能尽可能试一试。
大多数都不那么成功,偶尔有一两次,则妙不可言。
可能他们自己提出应该这样做,而不应该那样做的时候,大多没有做全方位的考量,或者说根本没有任何考量,甚至可以说,他们未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却能够“误打误撞”,得到一个好结果——至少也不会特别差。
这就是“直觉”,是霍氏子弟写在基因里的天赋。
霍启东觉得很有意思,他喜欢看着自己的儿女从懵懂一点点变得成熟,把捉摸不定的“直觉”逐渐变成紧紧握在手中披荆斩棘的利剑。
尤其是,那个时候霍誉非的自闭症显现出好转的迹象,似乎对霍启东聊天的内容很感兴趣。霍启东非常高兴,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在了小儿子身上。
从医学上讲,即使是高功能自闭症,痊愈的概率也非常非常低,可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霍誉非却竟然有了好转的希望,也因为此,霍启东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富贵闲人,每天除了一些必要的工作外,几乎大半时间都陪在霍誉非身边。
宋誉莱小时候也很有天分,但越来越长大,对这些反而越没有兴趣。霍启东从不勉强,放任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走自己想走的路,但事实上,直到现在,宋誉莱都没有真真正正很明白自己要走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