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穷(61)
现在已经一点多一点了,霍誉非的作息非常规律,这个时间打电话来……说不定有什么事呢?顾骋想,要不,我回一个电话?
但更有可能是按错了。
小兔子刚刚支棱起来的耳朵又蔫了回去。
顾骋抱着手机在床上翻了了两圈,还是放到了一边。甚至还特意爬起来,穿上拖鞋,远远放到了客厅的小桌子上。
因为霍誉非说了他在国外会很忙,顾骋就一直没有主动拨过对方电话。因为不能够确定霍誉非那边的情况,他就把主动权交到了对方手里。
顾骋滚回床上,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却一时半会都睡不着。
过了一会又爬起来,打开灯,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会呆,想了想自己要干点什么。
然后就把这学期最厚最难的那本课的书翻了出来,从第一页开始复习。
外面还在下雪,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整个B市的黑夜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但是窗子关得严严的,屋子里就很暖和,暖和到,顾骋甚至觉得有点热。
是有点热。
他摸了摸脸蛋,然后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有点怀疑,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就低着头继续看书。
呼啸的寒风砰砰的拍打在窗户上,让室内显得过分宁静。
所以手机即使已经被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当它又一次响起来的时候,顾骋还是马上就听到了。
这一次电话里不再是杂音了。
霍誉非单手插在口袋里,靠在窄长的落地窗旁,一边眺望着雪梨海岸在月光之下明朗深邃的夜色,一边笑眯眯的问他的小兔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其实也就是几天,但又好像好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了。
顾骋有点开心,不对,应该说非常开心,但他只是表现出了那么一点儿。
“睡了,刚刚又醒了。”顾骋说的特别平淡。
霍誉非马上就想到了别的,他站直了身体向对方道歉:“刚刚不小心压到快捷键了,我把你的号码设置了快捷拨号,就自动拨了出去。吵醒你了吧?”
那边周简达吃完夜宵回来,刚好撞上霍誉非举着手机,低低说话的样子。
眼睛马上就亮了,跟凯撒似的,乐呵呵的绕到霍誉非面前,用口型比了一个“顾骋?”
霍誉非点点头,转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了。
周简达撇了撇嘴。
忽然扬声道:“誉非,是不是要睡觉啦?你要和我睡一床被子还是两床?不过这个床好像有点小啊,我和你是不是要挤一挤?”
然后就被勒住脖子说不出话了。
教训完周简达,霍誉非就对顾骋解释:“周简达跟我闹着玩呢。”
“周简达?”顾骋马上抓到了重点,“他都和你在一起。”
“没有啦,”霍誉非解释说,“就是这两天,明天他就回墨城,哦,对了,我们现在在雪梨,我爷爷住在这里。”
“过年在这里过?”
“对,”霍誉非本来很快就想要挂断电话,但是感觉对方好像并不困,反而兴致勃勃,很有精神,就走到一边坐在铺着羊毛垫子的躺椅上,长腿交叠,“我爷爷很喜欢这里,每年过年家里人都是来这里过的。除了我们家、大伯家,还有好几位堂叔、堂姑一家,总之人很多——”
看到他有长篇大论的趋势,周简达抽出几页整理到一半的资料,在霍誉非面前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然后问对方:“难道不是还要加班?”
霍誉非说了句稍等,捂住电话,平时因为时常爱笑而模糊了锋利的双眉稍稍抬起,意味深长的看着对方。
“不是还有你呢?”他眉眼飞扬,明显心情很好,却偏偏语带威胁,“也不知道是谁刚刚唯恐天下不乱,导致我现在就有点手忙脚乱?”
手忙脚乱?
周简达比了一个Michael常用的手势,回头就把那些资料丢在一边,飞身上床。
然后给霍誉非动了动眉毛。
但他只得到了一个丝毫不放在心上的表情,霍誉非脚下一蹬,让躺椅原地调转了一个方向,继续讲他的电话去了。
周简达有点郁闷了。
霍誉非这个样子,怎么越看越觉得认真了呢?
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认真的霍誉非,正在给顾骋讲他们家过年的流程——
很讲究也很正式。
像是一般人家里的祭祖、守岁、阖家宴,放在他们家,就多了很多的复杂的环节。
光是祭祖一项,主要就包括净心、净水、净巾、恭迎祖先、上烛、初上香、亚上香、三上香、读祝文、三行大礼、三鞠躬、进享、敬献贡果、敬献鲜花、初巡献酒、奏乐、二巡献酒、行叩拜礼、三巡献酒、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福辞)、焚祝文、辞神叩拜,二十七个环节。
并且不同的环节都由指定身份的人来完成,丝毫不肯随便。
早几年,负责上香、献酒的主祭都由他的堂哥霍玉博来担任,但是在霍玉博放弃继承权之后,这个工作就落在了霍誉守身上。连带着霍誉非也升职为陪祭。给身为主祭的大哥打下手、递递香烛、上享、跟随主祭叩首之类。
不光是主祭和陪祭的位置,但凡霍氏家族有资格参与的人,都有自己固定不变的位置,倘若有人实在不能到场,也会将他的位置空留出来。
顾骋没有什么过年的经验。
在他看来,自己之前所度过的无数个除夕夜,和霍誉非说的这些相比起来,都算不上是“过年”。
他印象中过年就是所有人围在平时都收在墙角的折叠圆桌上规规矩矩吃饭。
那种桌子很特殊,打开之后先是正方形的,但正方形四条边的下面可以翻出来一小片弧形,然后正方形的桌子就变圆了。那时京安区还没有实行烟花禁放,除夕每人都能分到一盒摔炮,便宜、没什么危险,还能听个响。不过院长也会买一点烟花放放,最多只能冲上十几米高,亮过那么一下子就没了。但是大家仍旧非常兴奋,争先恐后的仰着脖子,好让漆黑天幕上亮闪闪的烟花多一点掉进自己眼睛里。
吃年夜饭也是根据年龄次序,平均的分到每一张桌子上。桌子中央摆着一大笼馒头,周围是瓜子、水果糖、还有一些香蕉橘子之类的常见水果,但是这些都不能动,无论肚子多么的咕噜噜叫,也要等到热菜摆出来,才允许碰筷子。最后的水果糖也要生活老师一个一个放进小朋友手里。
然后就是自由活动,这个环节对顾骋来说是最无聊的。他从小和世界格格不入,而格格不入的范围,也包括当下环绕在他身边的人。
他或许一生都在找寻自己的路上。
但也或许不需要那么久?
所以在霍誉非讲完之后,满怀期待的问“那么你呢?”的时候。
顾骋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打算在那些难看狼狈的回忆里面努力的挑挑拣拣,尽可能找出最有意思的一点点说给对方。
但一开口,就震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话筒里刺耳凶狠的咳嗽把霍誉非吓了一跳,立刻关心道:“你感冒啦?我刚刚听你声音就很不对。”
顾骋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嗓音变得哑哑的,不过他自己觉得不要紧:“可能是着凉了吧,今天B市这边下了冰雹又下大雪,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积到脚腕了。”
“你出去了?”霍誉非问。
“出去了一趟,买了点东西。”
霍誉非也没有问买了什么,他立刻就知道对方肯定是衣服穿薄了。
顾骋和他一样,都不喜欢穿很厚的衣服,也不喜欢戴围巾、手套,平时倒也还好,本身就比别人不怕冷一些,但可能是今天突然降温,猝不及防就着凉了。
霍誉非问道:“只是着凉?量体温了吗?吃药了吗?”
“没事儿。”顾骋说,声音就有点小不乐意了,他一生病脾气就会变得不太好,虽然已经克制了很多,霍誉非还是一下子就察觉出来。
“那你就早点休息,好吗?”
顾骋沉默了一小会,他其实还不想休息,于是就问:“你现在有点忙?”
“……也还好。”霍誉非说,马上又紧接着道,“但是你还是得早点休息。”
顾骋就低低的“哦”了一声,但是也没有挂电话。
霍誉非并不催促他。
一时间,话筒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样静默了一会,对方还是不肯主动挂电话,霍誉非忽然福至心灵,嘴角弯了起来:“你想我啦,宝贝?”
顾骋被戳破心思,难为情了一下子,就特别坦然的点点头,忽然想起霍誉非看不到,换成带着点微哑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对,想你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就让霍誉非锐意凌厉的双眉忽然一弯。
不过他还是没惯着对方:“你现在得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如果还是觉得不舒服,那么就要看医生了。”
顾骋有点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霍誉非笑了笑,低低的说:“我一起床就打电话给你。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好不好?”
虽然对方还是没说清楚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这样一句算不上许诺的话,就已经让顾骋有点小开心了。
霍誉非挂掉电话,默默的用手机顶着下巴。
我是想要陪他过年的。
这个时候,我要是陪在他身边多好。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后天就是除夕。
马上就要过年了。
“我想要带他回家过年。”
虽然当时这么说的时候,不过是吓唬霍启东的玩笑话,但他脑子里是真的闪过这个念头的。
只是很快,又被理智压制住了。
看起来,霍誉非做事好像天马行空,只凭自己的心意,想什么便是什么。
但事关他在乎的人和事,漫不经心的表象之下,却是无数遍的深思熟虑。
他深知霍启东能接受到什么样的程度、宋女士的底线在哪里,因而知道自己怎么做,他们即使无法理解,也最终会接受。
但是他不了解霍璋祚,他没法预计对方的的反应。
所以要怎么办呢?
霍誉非坐直身体,双腿交叠,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机的顶端一下下敲点着下巴。
他想带顾骋回家过年,他不想让对方孤零零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周简达,霍誉非马上又给顾骋打了一个电话,他特意走到外面,站在木质的平台上,吹着清凉清新的海风,看着高高悬挂在海面之上,温暖明亮的太阳,想象着B市现在的样子。
尽管顾骋一直说自己已经好多了,霍誉非仍旧哄着对方测了体温,果然是发烧了。
幸好昨天打了电话过去。
霍誉非在心里想,对于顾骋,怎么他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放心呢?
他在电话里遥控对方吃饭、烧水、喝药,然后乖乖躺到床上去睡觉。
霍誉非本来想直接让家里的医生过来的,但知道顾骋肯定不会喜欢,也就作罢。
而且一点小病,倒也不严重。
于是整整一天都掐着点打电话过去,检查对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只是霍誉非没想到顾骋会向他谎报军情。
腊月二十九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
但霍誉守平日在港岛的工作就已经非常忙了,反而是年节这两天,能够得到一点清闲。
宋女士一大早就忙忙碌碌,确认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有没有到位。他们家连枝带叶的亲戚非常之多,关系也很复杂,宋女士却了如指掌,恐怕霍启东都没有宋国珍知道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