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26)
陈南淮和协同的同志打了声招呼,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大刀金马地坐在了老人面前,随后颇为玩世不恭地鼓了鼓掌。
“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轻佻,活脱脱像是个地痞流氓。
陈南淮也不知道不喜言笑和这种油嘴滑舌,到底哪个是自己的本性,之前在警队的时候,他顶多板着黑脸,一言不发。这样的言谈,反倒是周游来了之后,又兴了起来。
陆嘉良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替自己遮掩,言多必失,索性什么都不说,面前的小警察又奈他何?
陈南淮笑着说:“您现在收容在S市,我们N市的人手还没这么长,暂时伸不到您这儿来,您先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拿不了你怎么样,
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和你谈谈心,交交底。”
陆嘉良咳嗽了两声,他一路奔逃,本来体能就已经到了极限,但这副老骨头再怎么也比不了生龙活虎的陈南淮,如今陈南淮这个小猴子还能上蹿下跳,而他现在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样疼痛。
“拜老先生所赐,咱们N市那帮小警察为这事儿忙得焦头烂额,还把许霆他们统统都‘请’回了国内,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张照片,机缘巧合间,倒是没让我们错过您。”
他说话阴阳怪气,面前陆嘉良却也不以为意。
陈南淮站起身来,指了指面上包着的纱布,随后又指了指腰间说:“为了保护老先生你,我也算是多处负伤,我的搭档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知,我现在只想早早了结了手头这桩案子,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个舒服觉,你说是吧,许光跃。”
他话锋一转,刻意观察的眼睛看到老人的指尖微微触动了两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以为老人会竭力反驳,却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听到一声犹如从远方传来的叹息声。
“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说是猜的,许教授你信还是不信?”
陈南淮冷冷一笑说:“虽然不是猜的,但与猜的也差不离了。”
“首先,贾泓的反应让人生疑,从你女儿许丽丽的反应来看,贾泓明显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许光跃’存在,而且还和正主达成了协议,那么为什么许光跃死后,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贾泓没有跳出来指证陆嘉良,反倒是选择替他遮掩?”
陈南淮看了一眼,玻璃墙对面的老人脸色时红时白,只是低垂着脑袋,那些反应具都看不明晰。
“而你从始至终,你都在扮演‘陆嘉良’这个角色,我想这相认的数十年来,你们都在频繁交换彼此的生活吧?
从你对住所的熟悉度而言,不像是一个临时起意的人所能做到的。而其中最大的破绽莫过于,你太过刻意了。”
陈南淮一改腔调。
“我在得知了你的存在以后,一直都在奇怪一些事情,觉得这一路行来,有许多东西都显得微妙的不协调。
就像是往抹茶里掺了些过期的芥末,光用瞧的是断然瞧不出什么花来的,但若是去嗅,若是去尝,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从我和我搭档发现那张照片起,你寸步不离的就是那顶帽子,哪怕在这间室温远超外头的屋子内,你都死死抓着这顶帽子不放手。
我之前查阅了陆嘉良的记录,通过一些私人方面的调查,我得知,只要认识陆嘉良的人,都知道他有一顶绝不离身的帽子。”
“陈警官,你不觉得你这么说,十分主观吗?”
陈南淮露出一个颇为玩味儿的表情:“许教授,你要明白,此刻的我,没有审你的权力,自然也不是在审问你。只不过是把我心里的怀疑讲出来而已,至于如何查证,如何确认身份,我的S市同行自然会弄得一清二楚。
而且我好歹从两个杀手中救了你一命,为此还差点还赔上一个难得的好搭档,许教授你说话也是太不留情面了。”
面前的老头嗤笑了一声,像是全然不当回事一样。
陈南淮知道,有些人身居高位,早已泯灭掉了一部分人性,在他们眼里,每个人都是一张张脸谱,每一个人群都可以作为数据,他们高高在上,不知人情。
而对于许光跃,陆嘉良的帽子早已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你出现在照片里的那一天,S市春日罕见的高温29度,太阳直射下,头顶都会被晒得冒烟,一顶加绒的鸭舌帽,却仍是在你脑袋顶上尽忠职守?当然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许光跃演得太像了,演得太过逼真,以至于这一出大变活人,他独自入戏太深。
陈南淮看着“陆嘉良”抬起头来,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并没有恢复色泽,反倒是有点诡异地笑了笑:“说到底,证据呢?”
陈南淮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
“那你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臆测,哈哈哈,说起来,你们断案全靠想象力,靠一张嘴吗?这一场,我不会输,哪怕蹲大牢了,我还是赢家,我还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费尽千辛万苦,把我抓进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陈南淮不管他的那些疯言疯语,他知道那一场追逐和枪战,已经将这个老人残存的,紧绷着的神经彻底摧垮了。
他畏惧的,不仅是司法的制裁,还有后续的,被他那些仇家派来索命的杀手与无休无止的追杀。
过不了多久,杀人的重罪将狠狠压在这个老人头顶,若是不意外,他就要在牢狱里了此残生,最终化作土灰。
他叹了口气,大步走出了门外,只余下那阵恐怖而狰狞的大笑,在玻璃窗内反复回荡。
陈南淮不觉得老头可能会有事,其实有太多事都指向了这个结果,为什么贾泓要袒护陆嘉良?对于事情都紧紧闭着嘴,甚至连儿女都不曾透露?
无非就是那根本就是与她患难与共数十年的丈夫,而不是什么陆嘉良。
陆嘉良为什么非要致许光跃于死地?其实不过是许光跃在多年的压抑下,准备放手一搏。锒铛入狱,也好过做个日日夜夜,人不人鬼不鬼被人要挟奴役的畜生。
人生只有疯狂过,才能再做一次赌博。
只不过,许光跃这次下错了赌注,输掉了手中的一切。
……
陈南淮回到N市的时候,已是下午三四点。
连日的奔波和伤痛,让被称作“探案机器”的他也有那么一些些疲惫。
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办公室,男人踏进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掌声。
计划里,原本还盘算着如何应对的陈老虎,如今,亲自领着所有人正像是在围观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口里还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响,搞得往日面不改色,镇定如山的老陈,一张黑脸也是一红。
“你个小猢狲,这回倒是你眼尖,要不恐怕咱们还真的得救这么栽在许光跃身上。”
陈寅说话极为爽利,说完又是一声大笑,狠狠地拍打着男人的肩头。
陈南淮想要谦虚几句,比如都是“陈老局长领导有方,兄弟姐妹合作协同无间”云云,可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办公室的他,却发现屋内像是突然少了什么,虽然他出现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天,可这里对于他而言,少了那个人,像是心口缺了那么一块,空空落落。
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一个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叫人厌恶的声音。
众人纷纷测过面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去陈局办公室转了一圈,发现没人在,大伙儿,是集合在这儿,准备给我开欢迎晚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出现!
第26章 大变活人(完)
读书时代,总有人吵嚷着“江湖”两个字,在书上,江湖是远离庙堂的场所,其中混迹着不知凡几的三教九流,从擅长变脸,吞刀吐火的青城派,到尔虞我诈的五岳剑派,再到时乘六龙御沧海的逍遥派,每个人都在简陋的客栈,风雪中的破庙,崖底的碧水寒潭,说着武林春秋,旧时过往。
那时候的少年无不向往那个天高任侠的岁月,最早的王石屹同样并不意外,在那群少年的眼里,只有横亘于碧空之上的江湖侠义,对于他们而言,那就是“江湖”。而随着年岁渐长,那些武侠故事,在他人眼里渐渐被忘却,成为偶尔在电视里看到时的惊鸿一瞥,也成了与妻女的有趣谈资。
但在王石屹看来,这些散发着墨香的大人童话,却又有了全新的定义。
王石屹也不知道为何,就像人到了一个特定的年纪,就自动拥有了以另一种方式解读这些文字的能力,从这些积年的故纸堆里,青年王石屹不止看到的是满纸的刀光血影与恩怨情仇,还有乌衣净衣。
南方武林是江湖,北方朝堂亦是江湖;波澜不惊的市井陋巷也是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办公室同样也是江湖。
嬉笑怒骂的理想,荒诞地照进了现实里。
唇枪舌剑是一场不见血雨的刀剑比试,冰释前嫌亦是相逢一笑泯了恩仇。那么自然也有睚眦必报,是仇家寻衅,由此而来,不死不休。
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恨,也没有无可捉摸的恨意,王石屹一直那么觉得。
万事万物总是由一方先行挑起。
起因五彩斑斓,譬如万花筒。其中最多的莫过于一方为了求名,亦或是为了求利,亦或是……为了心中的畏惧。
王石屹看着每一双眼睛,他知道他们每一个都在怕,都心存畏惧,他们非常害怕。
他们怕一个异类,怕一头无知的绵羊领着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悬崖。
这里面,谁都是如此。
世人都喜好的是直爽的人,他们直率,简单,没有心机,且好掌握;下属可以轻易取得他们的信任,上司可以把他们拿捏在手中,永不越界。
但王石屹并不是,他从始至终就知道自己不是。
如今的王石屹,三十二岁,S市生人,他的小半辈子像是这个喧哗不已的钢铁城市里最常见的孩子一样,上的是市立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如果说,硬要说个区别出来的话,那就是,相比于其他的孩子,他没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