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41)
这是一座日渐老去的社区,房产的年轮与房客的年龄都一起增长着,原本是青年济济的道路上,青年老去,唯有一岁一枯荣的绿化不曾有所变化。
陈南淮和魔术师走在路上,心上却有一种平稳。
而周游虽然是个大忙人,但意外的与小区的邻里关系不坏,周围的邻居见他和陈南淮从外头回来都纷纷过来打招呼,几个拖家带口的小犊子还大着胆子上来叫了一声:“周大师!”逗得周游都微微眯起了眼,像是只午后阳光内的幼猫。
陈南淮满以为还能沾一下周大师的光,也讨得几句好话,旁边的小孩儿却笑嘻嘻地说:“周大师你的保镖怎么长得这么黑,还和个包黑炭一样。”
保 镖。
陈南淮现在就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长得这么叫人埋汰,他好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人民警察,怎么能够和保镖相提并论。不过他看周游也无心辩解,便只好耷拉着脑袋,惶惶然像条丧家之犬。
正当周游和周围的邻居寒暄的时候,迎面倒是走来个老爷子,看上去也有六十好几,他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老五他儿子啊!”周游笑着应了一声:“吴伯,身子骨正硬朗着呢!”
“你爹最近还好嘛,一把老骨头了,中看不中用咯。”老人应当与周游相熟,说话之间并不见外。
“爸爸最近去了巴黎,我也有好一阵没见到他了,有劳吴伯挂心了。”
“我也是看着你和你爸长大的,没曾想,这一眨眼,哎,有空啊,叫你爸爸回来坐坐,吴伯也没多少年头咯。”
说着老头儿扬了扬手中的草帽,告别离去。陈南淮看着周游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身影有那么一些酸楚,像是背井离乡的浪子,重回故里,所见所闻,俱是物是人非,不胜唏嘘。
“吴伯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了,他连我爷爷都认识,城市里的小区是一个聚落,人们总是从一个聚落迁移到另一个。
而被划分到一起的人,很难跳出去,所以往往兜兜转转,周围仍旧是那么些旧人,只不过,从前还能说是点头之交,现在恐怕连互相点赞都做不到了。”周游忽然开口道。
“一味沉湎于过往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以前也曾经因为一些事情,有很怀念过去,和怀念过去的人,觉得现下没有人比从前好;怀念过去的天空和河水,觉得现在的反倒是没有过往的澄澈清晰,就连空气都得说出个长短来,
只是我后来觉得,我一路走来,遇上谁,和谁交朋友都是自己的决定,我是觉得他们好,觉得他们有一种无法忽略的力量,所以我才去和他们在一块的,时间就和流水一样,他总是笔直向前,如果你在原地停留,你会被世界抛下的。”
“可有些事情,终其一生是不可遗忘的,你没有,而我有。”周游收起了往日说笑的嘴脸,忽然冷冰冰地说,陈南淮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心头升起了一道明悟: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貌。
他就像是个披坚执锐的甲壳动物,只不过与那些紧紧闭锁着心房的人相比,他用演技娴熟的假笑,掩饰自己的虚弱与过往。只不过,他不曾遗忘的甚至蔓延到他生活里的那一件事,到底是什么?
陈南淮像是也想到了什么,十年生死,就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牵在他的心上,也是如此驱使着他从一个阴沟里的耗子一步步走到阳光之下。“我也不是没有。”他小声嘀咕了两声,周游却不知听到了没有,他推开家门,却看到原本有点潮湿阴冷的家里,亮着一盏灯。
一个身穿黑色制服裙的女人正蹲在一旁收拾着洒了一地的猫粮,女人的身材很好,在陈警官看来,绝对说得上前凸后翘,比警队里自称“刑警队一枝花”的刁蛮好了十个李兰舟那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陈南淮却无论如何都欣赏不来,他脸上的肌肉一僵,刚要开口问话,遍寻周围,不见那只叫做斯基的大肥猫,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而房屋的主人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走到房里,而且还像是嫌大白天开灯有点晃眼,伸手就把客厅的白炽灯关了。
像是被这阵子动静惊动,被关在鸟笼里的阿禹不耐烦地扑腾了两下翅膀,就将脑袋埋在了羽毛里梳理了起来,这一人一鸟安静如鸡的样子,更让陈警官的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他们是什么都没看到吗?这么大一个人啊?
陈南淮看到那个女人一双猫眼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一个来回,又觉得无趣地扭过头去,捣鼓起猫粮来。
这绝对……绝对是周游的那只大肥猫吧,这猫成精了啊?
“进来,在外面愣着干嘛?”周游看陈南淮张大着嘴,就在外头一动不动,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有些许弯曲的头发,他有些天然卷,平时倒是有好好打理,只不过昨天一宿鏖战,这些不听话的褐丝就闹了个天翻地覆。
陈南淮战战兢兢地脱了鞋,像是个做贼似的,生怕惊动了那只“猫”,试探了好一阵,才坐在了周游家的木质沙发上。
“要喝什么冰箱里有,鞋子不用脱了,我晚些时候找阿姨来打扫一下。”周游自顾自地拿了一听可乐,走回到沙发边上。
“我说,你家的‘斯基’是个小母猫是吧?我前两年看了一部电影,和我表姐一块看的,叫《猫的报恩》,我还以为是假的呢……”陈南淮缩头缩脑地说。
他向来是不怕恶人,也不怕什么凶险的现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这种灵异或是鬼怪丛生的场景,他一腔子的勇气顿时就冰消瓦解了八成,胆子还不如兔子来得大些。
“傻瓜!傻瓜!傻瓜!”头顶的阿禹不合时宜地聒噪了起来,吓了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陈南淮一跳,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要往楼下跑。
周游赶忙一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就像是抓起猫咪的后颈皮一样,用力一提,才堪堪把他抓了回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坏你这是怎么了?进了家门反倒是神神叨叨起来了?”
这时一个有几分冷清的女声从旁边传了出来:“周游,猫我喂好了,下午的演出道具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周游笑着回头说:“思南姐,多谢啦,我晚些过去剧院,咱们晚上见,代我和院老板问声好。”
那个被称作“思南姐”的制服女上下打量了一眼周游和正在奋力挣扎着的陈南淮,不咸不淡地说:“你有功夫就别瞎胡闹了,多有时间操练下手底下的功夫,不然老板又要多嘴了,不过,这一个嘛……我瞧着,身材不赖,你要不喜欢,和姐姐打声招呼,借我玩个两天。”
说着,女人伸出猩红的舌头故作风情地□□了两下,看到陈南淮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才满意地开门走了出去。
只留下有些目瞪口呆的陈南淮和面露无奈的周游,这时沙发底下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喵呜”,一只长着三下巴的蓝猫已经悄无声息地跳上了沙发把头靠在周游裤腿边上,用力蹭了蹭。
“啊?那不是……斯基吗?”陈南淮心有余悸地指了指门外。
“当然不是了,你想什么呢?那是我工作方面的助理,蒋思南,和我是老乡,都是N市生人,往日我天南海北的飞,她时间比较宽裕,我要没时间收拾这俩家伙,都是她上门来喂的。”说着,他放开陈南淮,一把将斯基抱在怀里。
陈南淮“这”,“那”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阿禹又冷不丁在那儿叫唤:“白痴!白痴!白痴!”上蹿下跳地闹腾得欢。
小片警扶着额走到冰箱前,从里头挑了一瓶果汁,周游的冰箱里空空荡荡,除了保质期很长的水果罐头之外,剩下的就只有碳酸饮料和速溶咖啡,以及成打的没有贴标识的果汁。
虽然这饮料一看就知道可能里头有含量可能致人死亡的防腐剂,但口干舌燥,兼之神情恍惚,他还是一仰头喝了半瓶,而后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哎?你眼光可真不赖,这可是我前阵子亲手榨得紫甘蓝,不过不大纯,我特意加了点苦瓜,还没准备喝呢,来和我说说,味道怎么样?”周游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冒了出来,手指轻巧地卡住陈南淮的手腕。
小片警这才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奇异的味道从舌尖蓬勃而出,片刻间,他就被恶心得发慌,疯也似的跑进卫生间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至于周游笑着摇了摇头,接过那个小瓶子,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等到陈警官像条死鱼一样瘫倒在沙发上,斯基怜悯地爬到他的大腿处,盘起身子坐了下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我们来说说,回到恒生之后,准备怎么办吧。”周游坐在他的身边,替陈警官揉了揉干瘪的肚皮。从指间传来的却是一阵阵的结实,腹肌的手感让魔术师有些上瘾似的多捏了两下,却也让有些一蹶不振的陈警官红着脸坐直了起来。
“哈?你还准备回去啊?直接让李道长带人把恒生的地皮铲了不就完事了,真《无间道》看上瘾了,犯得着次次以身犯险吗?”
“你这是土匪还是公安?恒生是甲级医院,没有相关文件和审批,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去动,而我不同,我就是一颗可以合法合理在其中调查,出入的棋子,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而且我伤还没好透呢。”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伤口,语气之中却浑然没有把枪伤当成一回事。
“这种事情不是你该做的,现在恒生知道你的目的和身份了,你再回去也只是羊入虎口,你不能去了,伤哪里都可以治,我不准你去。”
“我只是和你说一说我的计划,我想做什么,并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阿坏,你别太自以为是了。”周游难得用凌厉的语气说道。
而面前的男人却低垂着脑袋,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斯基被惊扰得慌慌张张窜进了卧室里。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哪怕你是要去下地狱,我也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