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39)
周游最后说的那句话,陈南淮没有听到。一阵惊雷遮蔽住了天地间的声音,让两个人的耳里,只剩下一串“轰隆隆”的雷鸣。
一曲大雨的故事还未走过半程,潮湿的水汽,和乌云底下的黑暗,却早已给屋内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霾。
经过了女孩儿的描述,陈南淮没来由地感觉到一种砭人肌骨的寒意,这种刺骨的深寒,像是要把三十年来积累下的常识与善恶吞噬殆尽。
为恶,为善,还有他人的正义。
陈南淮揉了揉太阳穴,嘴里的苦涩已经蔓延到了脑海深处。
“正义”,一个光明得犹如高悬在天空之中的艳阳般的词眼。陈南淮再熟悉不过,记事以来,他看到这个词,许许多多,工作以来,在办公室里,还能看到陈老虎亲手书写的那一副画卷,虽然难看得紧了。
他同样,还记得以前不止一次,在路上,在什么建筑内,他遇上过小孩儿,小孩儿开心地和母亲说,长大以后,要做一个为了正义而战的人,他手里高高举起的是一个机器人的玩偶,小孩儿还特意指了指穿着警服的陈南淮,挺起了胸膛。
正义?所有人都仰慕他,甚至有的人励志为之付出了一生。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发觉了吧。”周游看了一眼窗外,瓢泼大雨没有一丝停下的趋势,反倒是下得越发大了。陈南淮不语,他觉得这个隐藏在恒生底下的组织态度十分耐人寻味,他们把周游带到这里,既不限制他的自由,同样也不对他严刑拷打。
周游确实符合他们的标准,一个新晋归国的社会名流,但凡光鲜之后,必有其黑暗之处,陈南淮知道周游未必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只不过,周游到底是和何季蓝一样的参与者,还是和那些被带上镣铐,拘束于地下室里的“被清洗者”呢?
陈南淮并不知道这个代号是“5540”的男人有什么样的过往,他通过互联网查询到的吉光片羽,不过是说这个男人光鲜的曾经。何老在哪里找到的他?为什么他会是暗线之中的暗线?他直觉他与常欣这样的年轻人不同,并不是因为寻求单一的刺激,而加入这个行列。
他必定有什么隐情。
陈南淮回想起女孩儿所叙述的细枝末节,想起之前在资料上看到过的一个名字。
何季蓝。一个来到已故父亲的单位继承其父遗志的年轻医者,因为经历过于特殊,陈南淮没来由地多看了几眼。
他上下打量周游,这两人有许多相似点。其一,他们都是各自行业的佼佼者,换而言之,他们都很优秀。何季蓝的父亲死于医闹,心怀仇恨?那么周游呢?
“我父母健在。”周游像是看穿了陈南淮的心事,笑着说:“二老日子过得挺美滋滋的,我妈在加州一所院校教书,隔三差五喊我回去相亲,嘛,什么样的女孩儿都有,我母亲深信的是平权那一套,还给我介绍过黑人姑娘,
我爸倒是泛舟五湖四海,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晃悠,历年都有明信片发来报平安。”
陈南淮小声嘀咕:“你这把家底一掏,怎么整得和搞对象似的。”小片警清了清嗓子。
“呐,我那个混账老爹在衙门里当差,不大不小算个官儿,老头子油盐不进,家里亲戚上门求他多少次了,他还是喊人拿扫把把人打出去,咱们几个叔叔伯伯都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不经意间,自己却也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掏了个底朝天。
“令尊可真是刚正,有没有什么机会给我引荐引荐?”周游笑着问。
“别介,他是一遇上你们这种人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生硬得很,我怕他吓着你。”
周游上前拍了拍陈南淮的肩膀。
两个人都有一个不怎么值得言说的家庭,周游有多少年没有谈起他的父母了?十年,还是更久一些?每个人总是要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以及带有歧视的眼光,而后在人间行走,每走一步,就像是被烈焰烧灼,你想要回击却全无办法。
所以父亲选择了逃避,母亲选择了安然在国外教书育人,不再去顾念从前的过往。
陈南淮却转过身托着窗台,远处的闪过一道惊雷,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半边,他低声说:“我母亲是个女强人,比谁都要强,相比你可能还有过一个尚算灿烂的童年,我的父母恐怕这二十几年来,都不曾看过我一眼。”
“从今往后,我会看着你的。”
陈南淮直起背脊,他看到玻璃镜中,那个在黑暗里攒动的身影,像是忽然有了万丈的光明。陈南淮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曾经被埋没的岁月里,也有人那么从楼上笑着和他说话,和他招手,让他不再泥足深陷。
而并非是李兰舟那样,哪怕周游跌入了阿鼻地狱,他都只会在后头推波助澜。
那是一个想要救他的“人”。他转过身去,半靠在窗边,努力凑出一个笑容来,面前的魔术师却又扬起了一个他招牌似的得意的坏笑。
魔术师伸出两只手臂,按住小片警结实的肩头,他的手指修长软糯,他用指尖死死地扣住他。
陈南淮只感觉天旋地转,面前的周游,那张带着些许魅惑的脸蛋,离他的脸庞越靠越近,他不知所措,仿佛他活了二十八年所有的生活常识,和文理知识都一并被抛去了爪哇国,只余下,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的三连问句。
他觉得自己这颗心跳得飞快,时速超过七十迈,像是一不小心就要跳出嗓子眼了似的,他只好下意识地闭上眼,但合上双眼却更是要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好像擦到了什么,带着香水的芬芳渐渐扩散袭扰着他的鼻与舌,他感觉到口干舌燥,他嗅到了别的男性的气息,正扑面而来。而他却束手无措,而这具快三十年和谁都不曾亲热过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想要迎合这样的感受。
陈南淮内心里有个小人正仰天长叹,完了,完了,这下可全完了,我这是要失身了,还是失给个男人?
陈南淮天人交战之际,那股子淡雅的香水味越发鲜明,还有几缕医院消毒水独有的禁欲味觉,让他不由得心颤。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女子的惊呼。
陈南淮赶忙睁开眼,发觉周游正用双臂圈着他,两个人的鼻尖距离不过是一张A4纸,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眼之中含着一种几乎称得上异样的情愫。
陈南淮不敢直视这双剔透如水晶的眼睛,他红着脸偏过头,站在门边正拿双手十指捂着脸的姚临,毫无可信性地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说着,还张开五指缝,偷偷往窗边偷窥。
周游这时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手掌却搭在了陈南淮的后颈上,轻巧地一捏,像是在暗示什么。
陈南淮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菩提老祖不动声色敲了三下脑壳的孙猴子,觉着面前的男人像是打了个机锋,又感觉不是,百思不得其解,脑瓜里的骚想法来了数圈,却怎么都猜不透,想不明白。
周游清了清嗓子:“姚医生,你精神好些了吗?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一下。”
他的手慢慢下行在不为人知的角度,悄悄按在了小片警的后腰上,从掌间传来的热力,清清楚楚地反馈到了陈南淮的身上,让这个大老爷们都不由得为之一怔。
陈南淮恶狠狠地瞪了周游一眼,却正迎上他那抹子坏笑,像是针尖遇上了海绵,全身上下十八般武艺没了使唤的去处,只得把脑袋偏向一旁。
周游笑着说:“那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游,姚医生既然替朱医生办事,自然也应该知道我在社会上的职业是有些丢人现眼的魔术师。”
陈南淮黑着脸说:“不过周游目前是我们警局的实习顾问,我们是警方的人,机缘巧合下,周游被送到了这里,而我是他在警局里的同事,算是他的前辈,我叫陈南淮。”
他的语气颇为不善,他不是一个擅长把情绪收拾得好好的男人,所以向来大家都说的是老谋深算的李兰舟,而并非是机关算尽的陈南淮。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姚医生。”周游笑着问。
面前受惊的女孩儿缩着脖子,有点怯懦地举起一只手,尴尬地笑着问:“那你们……谁是攻,谁是受啊?”
周游瞥了一眼,脸色漆黑一片像是墨色的陈南淮,强忍着笑意,一只手指轻巧地拂过自己的唇角,用低沉而颠倒众生的声音回答道:“你猜。”
……
李贾磊看了一眼放在卫生间内,堆积如山的报纸,不禁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人民从互联网上获取信息的速度,早已替代了传统纸媒,十几年前家家户户订阅报纸,每到派送新闻的时节点,一个个携带着大量报纸的送报员整齐划一工作的景象也一去不复返了。
这或许是一个奇迹般的兴起,同样,也可能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他看了一眼头顶有些晦暗的灯管,日渐衰老的身体产生的酸痛,让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门外传来嘈杂的响动。
他对着大厅喊了一声:“王姨!”
雇佣的阿姨却没有回应,许是上了年纪,这位在李家工作了十年的老妈子也逐渐力不从心起来。他正想要打个电话给她,门外却传来了一声年轻男子的回话。
“爸,我回来了。”
第39章 悬空魔术(十三)
李兰舟看着久违地坐在自己面前的父亲,动了动筷子。
“你们爷俩干坐着干嘛,快吃饭了,兰舟,你也有很久没回来了,外头的饭菜吃得惯吗?”王姨从厨房走出来,随手在围裙上绞了两下,笑眯眯地招呼道。李兰舟客套了两句,他对于这位照顾父亲起居的阿姨并无恶感,这十年以来,也多亏了她帮衬,父亲才不至于将家里弄得和狗窝一般。
“阿兰,你今天回来有什么要紧事吗?没有的话,等吃完饭,我就得去单位,顺路让韦伯伯带你一程。”李贾磊夹了一筷子蒜苗,不咸不淡地说。
“没什么事儿,只是想有阵子没回家里了,局里刚办完一桩大案子,得了几天闲,保不齐什么时候又要忙,就回来看看爸。”李兰舟想了想说。
平心而论,李兰舟与他的父亲自记事以来,两人之间的权衡与斗争,便是一场漫长的角力。他算不上对父亲有恶感,仅仅是对他并不那么认同。
而李贾磊用的是一种几近于揠苗助长的方式,他替李兰舟规划人生的方向,也一手包揽了他的兴趣还有日记本里的梦想,自然李兰舟的朋友圈甚至是未来对象都由李贾磊亲自物色。如果不是那些个名门小姐的家族起起落落,没有定数,李兰舟毫不怀疑他早在二十年前就会多上一户不曾谋面的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