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27)
这在一个小地方的幼儿园里,是一个捂不住的秘密。
曾经不止一次,都有饱含恶意的人,向他问起这个问题。他从起初的用牙齿,用手掌像一只无能而坚韧的幼兽一样,奋力地抗拒,撕咬。到最后能自如地微笑着,推动来人的肩膀,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那人决不再想提及这个问题,只用了六年。
从大学毕业之后,王石屹“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机关单位,他很聪明同样很敏感,他嗅觉敏锐,做事踏实,也似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举着他平步青云。
不多时,二十九岁的他被同事和上司打趣地成为“能吏”,虽然小鬼儿们在背后叫他“酷吏”,他不以为然,我行我素,随后调入N市的警局总局,更是如此。
他看着原本还喧哗吵闹,躁动不堪的办公室,在他踏入其中并发出声音的时候,戛然而止,像是沉迷于动乱与迷幻的一群人,突遭了当头棒喝。兜头的冷水直直泼下,把这股兴奋劲一下子打灭了去。
他看着有的人露出不可思议的错愕表情,像是在说“他怎么在这里!”、“这不可能!”云云,他的心头却痛快无比。
这里的人,一个个,所做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他都记得清楚。
他们都是昔日将他一把拽下舞台,蓬头垢面,狼狈地逐出这个警局的帮凶。
他们总是以为自己在贯彻的正义和务实,并且对此深信不疑。而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群不善钻营,安于守成的自我安慰而已。没有抱负,也没有理想,案件临门了,才硬着头皮顶上,得过且过。
而其中少有的聪明人,却乐得与蠢人做朋友,乐意于凡人营为一地,不仅不想要晋升,不想看更广阔的天空。
包括你也是。
西装笔挺的男人缓缓直起身,一双散着淡淡湖蓝色的眸子看着身上穿着有些散乱衣装的面前人,突然笑了起来。面前的男人毫不掩饰地瞪了他一眼,满眼的厌恶与不快。
他向来是一个不大会掩饰感情的人,甚至不喜掩饰。
他不知道该是用欣慰,还是用无奈来回答,这个男人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冷漠呐。
“王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和局里打声招呼?”陈寅上来打了个圆场,空气中弥漫的冰冷,与化不掉的尴尬,尤其是一旁的陈南淮脸色难看得就像是放了好几夜的茄子,上头的皱纹一条条一横横就和九宫棋格都没什么两样。
刁蛮一嘴的国骂像是憋在嘴里,原本还算端庄秀丽的少女脸,如今肿的好像是个遇敌受袭的河豚鱼。
而局里的一些新进的后生更是不知道发生什么。
王石屹和周游一般无二,都是干曾学门下的弟子,修的倒是犯罪心理学,他虽然是个爱钻营的毛病,但专业素质同样奇高无比,最早的陈南淮与他关系甚至莫逆,几个人联手甚至破了几件大案,一时之间,也让N市警局名声大噪,也在那时候,王石屹与陈南淮的矛盾越发显现,直到决裂到不可挽回。
“昨天的调令,来不及和陈局你讲了,今天先过来看看,下周一正式上班。”
“欢迎欢迎,现在局里没了王老师的指导,就连前门花坛的花花草草,到现在都少了点生气呐。”
王石屹听着面前冷冰冰,又十分僵硬的应酬,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
“老爷子,我受了伤,去医院复查了啊,什么时候有事儿你再喊我回来。”正当尬聊进行时,某人却很不给面子地甩了两句话。
他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去,甚至结实的肩头还很不友好的撞了一下挡在大门口的王石屹,低声坏气地说:“借过。”
王石屹看着好笑,都年近三十了,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甚至有些小孩子的脾性,但他不知为何,还是微微侧过身去,由着男人走远。
等到王石屹转过身,他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也许是陈南淮开了个坏头,所有人都像是找到了个有效的法门,一时之间,金缘门纷纷走过来告辞。而这时,陈寅叫住正准备脚底抹油的李兰舟说道:“兰妞儿,S市的报告过来了,你来我办公室一样,咱们一起看看。”
王石屹看着众人如释重负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悄声说:“陈局,我也来看看,不碍事吧?”
李兰舟听着陈寅静静叙述着从S市传回的一切。
事情并没有太过出他的意料,也没有超出陈南淮的预计。
许光跃在十七年前,与双胞胎兄弟陆嘉良重逢,并被以调查报告造假的把柄所要挟,陆嘉良并不求财,也不求他,只要求这十几年内,反复交换人生。许光跃心有顾忌,但因为被人捏住了死穴,最终只能听从。
他在秀水庭院的书房经过改造之后,可以打开一扇从外进入的门户,不过这个机关过于巨大,又和整个书房完整得融为一体,设计并没有漏出破绽,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被人识破。而许光跃犯案后,更是毁掉了最后一处机关,所以即便警察都把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都只觉得结构奇怪,但说不出什么个所以然。
许光跃交代的是,一次言语上的冲突,致使他起了杀心,随后为了掩人耳目,他砸烂了陆嘉良的脸,而后他在书房里和尸体一起待到晚间,趁夜色逃逸,他本来就有夜间锻炼的习惯,所以轻松就绕开了安联的安保监控,从一侧的小门绕了出去。
“许光跃说的仍是有许多语焉不详,有许多事情都没有交代,陈局。”李兰舟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这份复印件。
一旁坐着的男人此时却笑着站起来说:“李队还是这样较真,陈局你说对吧?”
陈寅眉头紧锁,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老局长也不是不知道这份报告糊弄不知情的人还算可以,但在李兰舟乃至于那个小猢狲眼里可就一点都不够看了。
但有些时候,就连S市的人都已经迅速盖棺定论,甚至跨越过职权,将许光跃收监,其中的意义叫人玩味,又不可捉摸,或许诚然如王石屹所说一样,不可深究,也不好较真。
“小李,王老师说的事情并不是没有道理,如今人也抓了……”
“陈局,这件事我想你得问过小陈答不答应,他那个牛脾气上来了,恐怕,不是那么好办。”李兰舟一脚把皮球踢给了现在还不在场的陈南淮。
王石屹察言观色,知道两人的心意,他在这件案子上只能算是做了点顺水推舟的旁观者,之后所引发的种种意外状况更是让他始料未及,所以一向讲究运筹帷幄的王老师自然早早脱身出来,甚至放弃了那枚棋子,让那尾鱼摇了摇尾巴就此沉入水中不见踪影。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倒是让他顺利官复原职,只不过,如今的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陈南淮拿不了主意,李队,现在什么时候刑侦队成了陈南淮的一言堂,你这个李队长都做不了主了?”他言语内夹枪带棒,一顶高帽扣下来,熟练至极,也是在场子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本事。他看着两个人并不说话,继续说:
“我们作为人民警察,需要做的事情是把犯罪之人缉拿归案,而不是去深究其中的利害关系,这种事情自然会有上头的人,和利益相关者互相权衡,得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来,李队长,你说是还是不是?”王石屹的口气仍是十分官方,但其余二人已经失了锐气,而且理由冠冕堂皇,他们也不可以再多插嘴什么。
王石屹虽然说的是一派浑话,但却是实话,他们插手S市的事情,手已经伸的太长,如果还要再管其他,已经不是“逾越”二字可以形容的了。陈寅用力一捏手中这把纸伞,低声哼了一下,扇骨被他捏的“咔吱”作响,最终松了手。
他王石屹忽然想起,陈南淮曾在众目睽睽下,说过他缺乏一个警察的必要素质,他更像是个政客,钻营鼓弄,翻江倒海。这何尝不是他所坚持的正义?
陈南淮虽然说的没有错,但也不见得就对,只是王石屹觉得那种事情并不需要关心。
在其位,谋其事,已是最大的尽责。也因为如此,他才和陈南淮完全不对路子。
……
陈南淮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一抽水果,他本来想要带个泰国猫山王,但看着整个水果店里,大姑娘小媳妇都下意识地捂着鼻子从榴莲区绕了过去,不由得想到周游那副小媳妇的模样,只得叫一旁的服务生,随便包了点猕猴桃,和黄桃,就此出发。
他扭了扭脖子,低声骂了一句:“大男人可真是矫情。”原本这句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阴阳人王石屹的脏话,理应飘散在空气之中,随着大气稀释,成为氧气的其中一部分。
可就在他说话间,正好有一个看上去四十岁的阿姨,带着一个小姑娘从旁边走过。
小姑娘长得唇红齿白,对着刚才还在骂娘的男人,毫不畏惧地,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陈南淮正值生气,恶狠狠地瞪了小姑娘一眼,谁成想,这小姑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一副张嘴就要来的模样,活脱脱一只争胜的公鸡。
可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已是被一旁眼尖的母亲,急匆匆的拉走,还对着陈南淮露出有些许歉意的表情。
陈南淮目送这对母女离去,小姑娘走到远处还不忘扮个鬼脸,让陈南淮觉得此子必成大器。
他叹了口气,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原本提起的半点意气,都消失不见。
毕竟里头躺着的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有所亏欠。这下可是连腰杆子都挺不直了,也说不得,两不相欠。
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大门上挂着的金字匾额,上头用遒劲的笔法写着四个大字:“恒生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案件会更刺激一些!
第27章 悬空魔术(一)
或将罪人投热镬中煎煮;或将罪人驱入猛焰火室;或以钳开罪人口,灌入烊铜,烧烂五脏。凡犯杀、盗、邪淫、饮酒者堕生此狱。
——叫唤地狱
一个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的男人,正形容枯槁地平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月已中天,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夜枭的叫声,在寂静无人的空旷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