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38)
在傍晚之后,如非必要,绝不要待在医院里。
姚临始终是如此贯彻的,不过,她一直都是一个喜好灵异事件的人,恒生医院的故事就像是放在一个饥汉身边的肥肉,姚临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从闹鬼,到地狱,再到漂浮的女尸,姚临总是能找到似是而非,又看上去正常的结论。
正当她洋洋得意,暗自窃喜之时,朱医生亲手把这一块灵异的遮羞布,一点点地掀开,像是把生生的巴掌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那仍旧是一个长长的雨夜,狂风骤雨,让整个夜晚变得比往日都要湿润而漫长。她和何季蓝一起在办公室加班给收拾好的病历归档。
这本来算是一件最最基础的体力活,姚临并不喜欢动脑,能混日子何乐而不为?可一起的何季蓝对这件事却颇有微词。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主战场不应该在案牍陈旧的办公室,而是在刀光血影的手术台,而且,他对姚临同样不满。
姚临叹了口气,毕竟在何大公子眼里,最容不了得过且过的人。
朱医生从外头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何季蓝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姚临。朱医生四十岁上下,在姚临听闻的信息里,朱医生至今单身,双亲健在,而且家里还有别的事业,按照姚临的话说,就是不好好行医,就要回家继承千万家产,是个不折不扣的钻石王老五。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平日里颇为与人为善,有点不务正业的主任医师,在一众的医生护士口中,评价却绝说不上好。
其中理由有非常多,谣言鹊起,就连姚临都难以辨别真伪。
朱医生甫一进门,就制止了何季蓝的咄咄逼人,并且将两人叫到了内屋。
朱医生的内屋,摆了一张床铺,随处摆放着一些旧书,拿绳子捆了捆就丢在一旁,而就在这样的房间里,姚临看到了一件随便摆放在一旁的红色衣服,在一片素色里格外扎眼,可她没敢多问。
过了短暂的寒暄之后,朱医生从原本的和蔼里,脱身了出来。
姚临到现在都记得,朱医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你们相信正义吗”
一句听上去,颇为不像是能在现实里听到的话,却从他口里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正义”。姚临也不知道自己的正义是什么,历时二十来年的人生苦旅里,除了中二时期,曾经萌发过锄强扶弱的念头,这个被束于高阁的字眼,从未真实地照入过她的生活。
既不能吃,又不能喝,也不能添衣交房租,在姚临眼里,“正义”是有钱有闲的人手中拿捏的玩物,与她这样的斗升小民,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当朱医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是一片混沌,而身边的何季蓝言谈却掷地有声。他想要做的,是用手中的手术刀救助更多的人,也算是继承父亲未完的事业,这是他从小到大,都不曾否认,不曾怀疑过的“正义”。
而她支支吾吾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大抵是警察抓小偷,奥特曼打小怪兽。
朱医生却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听完了两个人的发言后,忽然开口说:“你的手术刀只能拯救一小撮人,而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替更多的人争取幸福?”
这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两人愣在原地,不知道朱医生到底想要做什么,而这时,朱医生领着两个人往住院部的地下室走去。
姚临宁愿那一天没有听从朱医生的安排选择留下来,而是早早不要了这份加班工资跑到家里睡个不省人事,可终究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恒生的地下,沉睡的是一种异样的邪恶,是一个以领路人带头兴起的几乎狂热的组织。而朱医生恰恰是关键的一环,他是一个承载着外界同时又勾连着这个神秘组织的踏板,他把新人引入组织,为组织输送新鲜的血脉。
同时,又为组织物色新的猎物与牺牲品。他们管这个叫“正义”以及“放下屠刀”。他们结交富商,而后通过种种手段将他们带到这座医院的地下,他们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富商总是身负污点的,他们或是吃人血馒头,或是草菅人命,在他们眼里,民众不过是一群予取予求的羔羊。
而这群人就是以这些恶狼为食的怪物。
“站在黑暗的对立面的人,就是正义的。”朱医生那么叙述他们的行为,他们信奉佛教,慈悲对人,又以屠刀向恶。
姚临看到的是满眼的触目惊心,那些被剥去了衣服的社会名流浑身上下流淌的油脂与油膏,在燃烧的火炬下,反射出诡异而令人作呕的色泽。负责执行私刑的组织人员统一都穿着白大褂,面上戴着的是一张鸟面,他们像是西方传闻之中的死神,这种两种文化交界而生的产物,说不出的怪异,却有一种不可直视的和谐感。
这里被囚禁的富商与名流十分之多,组织的人会尽力保证他们不死的情况下对他们充分的折磨,从最基础的鞭打,到形形色色折磨人的手段,无论这些人到最后会选择怎么样的途径,或是挺不挺得过审判,这种象征着赎罪的过程是绝对不可以省略的。
而如果到了最后,赎罪的流程走完,这些“罪人”就可以选择“皈依”组织成为其中的一员,弃恶扬善。反之,则会被组织“清洗”掉,而“清洗”的手段,便是佛经之中对于地狱的描述,其状之惨烈无出其右,比如当年的马富商便是其中一例。
不过,很多人都死在了赎罪的路上,而少有能够挨到皈依的,往往精神也早已不在常态了。
历年来,巧合间误入地下室的病人并非没有,但见过这种地狱一般的场面之后,反倒是更给这间医院披上了一重神秘的外衣。
朱医生介绍了组织的情况,而原本文质彬彬的面貌也在这之后彻底撕破,甚至有点癫狂,姚临只想要逃回自己的房间,可是朱医生接下来说:“既然让你们洞悉了这里的秘密,如果不能让你们成为与我们同心一体的同志,那么只能让你们无法将这里的事情透露出去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披散着长发,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为朱医生递上了一把手术刀。
姚临知道在天底下反派的眼里,唯有死人并不会说话,当然也不会透露秘密,而就朱医生透露的事情来看,他们所犯下的罪恶绝不可暴露在阳光之下,朱医生是打定了主意要拉他们俩入伙,如果不成……
而更令姚临惊异的是,原本满腔意气的何季蓝却不曾反驳,反倒是很快与朱医生达成了共识。姚临忽然明白了,朱医生从头到尾,说的话都是与何季蓝说的,她只不过是这一场谈话里的添头。
她很快就妥协了,她并不想死,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她都不曾体验过,她的死甚至不如这些富商来得有声响。
何季蓝成了朱医生的心腹,负责的事情密不可闻,而姚临更像是被朱医生捆绑在了这一驾疯狂往前行驶的大车上,她成了朱医生的替身,负责打点一部分关于人员调动的事情,这极为不讨好,她需要在人员之中穿梭,无遮无拦,所有涉事的人都见过她,认识她,一旦出事,她将第一个被推在风口浪尖上。
而朱医生不说能否全身而退,至少罪责将轻上许多许多。她觉得不能这样,她选择了反抗。
姚临去找了朱医生坦白,结果就是她被关了起来,并被“清洗”了。
“结果就是你通过早就知道的一条通路,逃到了屋顶,却没有余力再逃了,而且你也知道,这一层楼全是眼线,直到我们前来,才缓和过来?”陈南淮听完姚临说的一切,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不啻于一个人告诉他自己正身处于龙潭虎穴,而且自己还在对手的老巢里横着走路,半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紧紧地缩在了床铺边缘,纤弱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着,汗水,血水以及不曾擦干的雨水,一滴滴地打落在了地面上。他又连续喊了她几声,她才神色木然地点了点头,过度的惊吓已经让这个女孩儿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我出去抽支烟。”陈南淮摆了摆手,对着乱麻一样的现实,他忽然有点想要逃避,这就是师父秉持的正义?是师父觉得殊途同归的东西吗?
他叹了口气,靠在门外的墙壁上吞云吐雾,在拆除监视器的时候,他顺手还把烟雾报警器也拆了个干净。
“还有烟吗?”身边忽然探出一只手,把他夹在指间的烟盒抓了过去,周游的手指很好看,点烟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他吸了一口,却大声咳嗽了起来,手指上夹着的香烟,也被震落在了地上。
陈南淮赶忙猛拍他的背脊,一边婆婆妈妈地说:“你不会抽烟就不要抽,耍帅不也得有个限度。”他掐灭了自己的烟头,又把周游掉落的那支烟也踩灭了去。
“我真的会抽,你这个太呛人了。”他倒是个嘴硬的顽主,如何都不肯服软了去。
“国产的,七块钱一包,里头小姑娘怎么样了?情绪稳定点了没?还能问出点什么来不?”
“陈大警官,你能不要满脑子都是办案吗?现在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不过,她说的事情倒是和我们了解的颇为吻合,只不过,我总觉得有些怪异。”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在漆黑的走廊里点了点。
“在空中飞舞的尸体?搞不好真的是你的一场梦。而且,如果真的如那个女孩儿所说,即便我们开展调查,她也会被恒生推出来当做一枚弃子,壮士断腕,我觉得既然恒生底下有这么一些勾当,很可能恒生也不过是其中庞大网络之中的一环,哪怕捣毁了这里,也不至于让整个组织,伤筋动骨。”
“那不是一场梦,应该是当真存在的,这世上有人以正义之名,行为恶之事。”周游面朝着无尽的黑暗,低声说:“就像数十年前的一场故事,绝不应该被人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看完这章的各位小可爱,周末愉快!
第38章 悬空魔术(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