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镇|Rattlesnake(20)
“我得回去干活儿了。”他说。
隔着牛仔裤,吉米还是能看出夏恩硬了。看上去很不舒服。“可你还没——”
“我没事儿,我喜欢‘小火慢熬’,记得不?”
“可——”
“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想冲干净的话有淋浴,泡够了再起来。”
吉米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能让脑子清醒点。“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待在这儿?”
“你能干嘛?偷我的衣服还是那堆我难得用上的锅碗瓢盆?你要是缺钱到那个地步,请便。”
吉米扯出一丝微笑。
“你是个谜,吉米·多塞特,对着你,我这破脑子完全不够使。估计我只能跟着感觉走,照单全收了。”他看上去对这念头并不抵触,也不勉强——只是就事论事。
吉米决定把对话引向不那么别扭的方向。“今晚你还收我这单吗?”
夏恩笑着摇摇头。“不了,我觉得咱们都需要睡个美容觉。明天见。星期四是‘煎饼日’。”
接着,好像吉米还没被吓唬够似的,夏恩弯下腰,在他头顶吻了一下。然后他直起腰,一瘸一拐地走出浴室,走向公寓的另一头。吉米听见了房门合上的轻响。
-TBC-
第十二章
吉米的瓷砖活儿让贝琳达相当满意——她的脸上冰雪消融,差点露出了微笑。“我考虑把105的浴室整个重装。八十年代翻新过一次,是我家那口子还在世的时候动手干的,装得不怎么好。你干得了这种大活儿吗?”
“得看要干啥。电路,或者太专业的管道活儿我干不了。”
“你会装洁具吗?新洗手池、淋浴头、全新的灯——不移位置的话?”
“这个没问题。”
她点点头,满意了。“好。那我今天就安排物料,到货日子定了我就告诉你。”
那敢情好,只不过到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实际上,他打算这天早上就走。可星期四是“煎饼日”,而且他昨晚还没对夏恩“礼尚往来”,再怎么说他都欠夏恩一场美妙的高潮。另外,他还没洗衣服,他可不希望自己上路的时候行李里只有脏衣服。
“今天我该先干什么?”他问。
贝琳达沉思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抿起的嘴唇微微歪向一侧。然后,她叹了口气。“你昨天累着了,我可不想害你过劳死,而且今天上午也没什么急着要干的活儿——对了,一般周末会忙得多。歇几个钟头吧,吃完午饭再来找我。”
这倒是挺意外的。“谢谢。嗯,镇上有洗衣房吗?”他没抱多大希望——这镇子太小了,而且前天他逛了一圈也没见到——但问问无妨。
“没有。”贝琳达答道。“给我们洗床单的那家不接散活儿。不过夏恩屋里有洗衣机和烘干机,问问他吧。”
“我不想给人添麻烦。他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妈的,他怎么脸红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再说那孩子可喜欢给人帮忙了。”
吉米本想指出“夏恩怎么说都是个大男人,不是孩子”,但他忍住了。“好,谢谢。”
没等他走出大堂,她又把他叫住。他快步走回前台,以为她会出尔反尔,取消上午的休假;但她没有,反倒扔了串钥匙给他。“地下室钥匙,还有一把客房万能钥匙——不过,别打扰客人。”
她信任他。不知怎的,这让他的心微微一荡。“好的,女士。”他应了一声,把钥匙揣进了口袋。
既然有时间,吉米决定稍微走动走动。雨住云收,天气好极了,天空是一片澄澈的湛蓝。小梅餐馆开得早,此时已经很热闹了,但他并没有进去。他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经过了那个停车场——他的福特已经不见了——还有夏恩提过的那个夏天放电影的公园。公园里靠边的地方立着一尊带石头底座的铜像,根据铭牌上的记载,这就是“响尾蛇莫瑞”。他胯上挂着一对枪套,双臂交叉在胸前,神情坚定。吉米觉得他的下巴跟夏恩的很像,不过也可能只是他的臆想。
过了公园就到了另一片商业区,商店都还没开门,再往前走是弯弯曲曲的上坡路,高大的常绿乔木夹道而立。路标上写着,再往前走大约三英里,有个叫“卓库洞”的地方。吉米没打算走那么远,但他觉得沿着这个路线散散步也挺好,于是便开始上坡。走着走着,路向右拐了个大弯,树木也不见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他正站在一个矮崖上,放眼望去,一条窄窄的河谷尽收眼底。河谷对面,山峦陡峭,顶峰覆着积雪。他不是自然造化的崇拜者,但这派景象实在令人赞叹。他在一大块花岗岩上坐了下来,用手撑住身体向后靠,任由思绪飞扬。他倒不指望自己能悟出什么大道理,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也该不时活动活动。
几只鹰乘着气流盘旋在河谷上空。吉米望着它们,想起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妈妈在紧挨着机场的地方租过一间特别小的房子。机场十分繁忙,飞机日夜不停地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整栋房子都会跟着抖三抖。他的哥哥们抱怨睡不好,但吉米——夜里,他睡在后门廊的一张破床垫上——可喜欢看那些飞机了。那时候,他想知道一架架飞机是要去向何方,他对自己说,等他长大,他就会坐上其中一架,踏上冒险之旅。虽然他没能说到做到,可这些年来,不知从何时起,游历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与其说是他的梦想,不如说是一种负担。
他可以起身离开那块石头,往前踏出几步,纵身一跃。他倒不是想自杀,但这也是一条路,几秒之后,他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可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他就这么完成一生仅有的一次飞行,贝琳达和夏恩会以为他逃走了。贝琳达可能不在乎——说不定还觉得她外甥终于脱离了险境,为此庆幸——但夏恩会在乎的。他会生气,因为吉米不告而别。
被人挂记在心——哪怕只有那么一小会儿——这念头让吉米觉得心神不定。
过了一会儿,他从石头上滑下来,没朝悬崖边走,而是回到路上,下坡回了镇里。
前两天接待他的那个女服务员把他带到一张桌子边坐下。不出吉米所料,咖啡还没上,夏恩就到了。他今天穿了件黑色T恤。“昨晚睡得好吗?”夏恩边落座边问。
“挺好。”
“跟你说,贝琳达阿姨夸你来着,就刚刚我经过大堂的时候。她说你活儿干得漂亮,还夸你有礼貌。这么算,她夸了你两回呢。”
“唔。”
服务员过来让他们点单。吉米顺着夏恩的“煎饼日”点了煎饼。“枫糖浆还是你老相好蓝莓酱?”她问。“要不就一样一半儿。”
“那就一样一半儿。”以前从来没人了解吉米的口味。就连他亲妈也总记不住——或者是她压根不想记——他吃罐装青豆会反胃,可她一遇上打折就成箱地往家里搬,配上用面包打折店里买来的陈面包做成的番茄酱三明治,就是他们的晚餐。吉米要是不逼着自己咽下去,就只能饿肚子。
“看你这副脸色,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儿了?”夏恩打量着他的表情。
“罐装青豆。”
夏恩大笑。“也是偷来吃坏了肚子?”
“不是。我死也不会偷那玩意儿。”他趁着给咖啡加糖和搅拌的时间,脑筋一拐。“不过,我在监狱里待过一阵儿。没犯什么大事,只不过……你要穷得叮当响,又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有时候就会落到那种境地。那个监狱里的条子准是把青豆给承包了,妈的天天都给我们吃那玩意儿,午饭晚饭全是。而且除了青豆基本就没啥了,所以你要么把那堆垃圾吃了,要么就听你的肚子叫唤去吧。那个月可太难捱了。”说完他才意识到,流浪罪可不至于被关一个月,他可能编得太夸张了。
夏恩狡黠地盯着吉米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松弛身体,像在法庭上起誓一样举起一只手。“我郑重承诺,绝对不拿西红柿或者青豆喂你。”
“感激不尽。”
他们一边吃着煎饼一边聊着贝琳达关于105房浴室的重装计划,还谈起了几位昨晚光临酒吧的客人。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续上第三杯咖啡,吉米才想起他那些脏衣服。“嘿,你阿姨说你愿意让我借你的洗衣机用用。”
“当然啦,甭客气。到时候我让她把钥匙给你。”
全无来由,毫无征兆,吉米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了热泪。他紧紧闭上眼,低下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你没事儿吧?”夏恩问。
“嗯,我……”吉米踉跄着起身走向厕所。幸好里面没人。他往脸上泼了些冷水,在脑子里用能想到的所有脏话把自己臭骂了一通。直到他确定自制力归位,才壮着胆子回到桌边,面对夏恩。
“不好意思。”他勉强装出笑脸。“眼睛里进东西了。可能是贴瓷砖的时候进了灰。”
“哦,我以为你泡了那么久,又冲了澡,应该全洗干净了呢。”
“估计是我没搓干净吧。”
夏恩贼兮兮地一笑。“看来下次我得给你搭把手,我是说搓澡。”
不一会儿,他们就离开餐馆回到了旅社。看着他们并肩走进大堂,贝琳达眉头都没皱一下。然后他们分道扬镳,夏恩去了酒吧,吉米取了工具去209房修理一个漏水的龙头。
* * *
下午一眨眼就过完了。吉米这儿忙活一阵,那儿忙活一阵,楼上楼下来来回回地跑,就这么消耗掉了一两个煎饼的热量。他之前说会帮葛莉赛尔做的事,今天就兑现了:他们搬开一个死沉死沉的大衣柜,好让她彻底清扫柜子后面。“我一般不费这个力气,”她说。“不过,守着个壮劳力,我可得沾点好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