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镇|Rattlesnake(27)
-TBC-
[1] 加州城市名。
第十四章
吉米本打算星期一上路,但那天一大早就有卡车送来了替换的家纺品。他帮着把干净的床单和毛巾卸下来,又把用过的那些装上车。然后,各路送货车接二连三地到了——各种烈酒、啤酒,以及别的酒吧供货,还有大包大包的卫生纸、肥皂、小包装洗发水。等所有的东西都卸了车、归了位,他腹中空空,该去“小梅餐馆”跟夏恩碰头了。接下来嘛,还有他星期天启动的“地下室整理发掘项目”。再说,只要待过这一天,一整个礼拜的薪水就到手了。
于是他留下了。就多待一天。
那天晚上,他们在夏恩屋里吃了三明治当晚餐,吉米还到酒吧里待了几个钟头,坐在酒客们中间陪夏恩聊天。那之后,夏恩去了吉米的房间,他们享受了一场和风细雨的性事。一天下来他们都累得够呛,只是随意动作着,但感觉很棒。
星期二早上,吉米的钱包鼓鼓囊囊的。他确确实实把衣服塞进了旅行包里——但也仅止于此,他想起自己没书可看。他带来的那本斯蒂芬·金和夏恩给他的那本埃尔莫·伦纳德的小说他都看完了。手上还有两本——库尔特·冯内古特和迪恩·孔茨[1]——但他都读过三遍了。他痛恨没书可读的旅程。再说,贝琳达还叫他去重刷一楼走廊里一面被刮伤的墙。起码这件活儿,他觉得自己还是挺想干完的。
于是他整个上午都在为刷墙做准备:用胶纸框出边缘,打磨墙壁,填平重物砸出的凹坑。这时他才发现,他在地下室找到的油漆,虽说色号标得跟另一面墙一样,实际的颜色却对不上。有人标错了。他拎着油漆桶去找贝琳达——她一如往常,安坐在前台——解释了眼下的状况。
“泰瑞干的好事,”她叹了口气。“他是个好孩子,可我一直想不通特露迪怎么能跟他过到一块儿去。”
“我再翻翻地下室吧,看还有没有。说不定——”
“甭费那个事了,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那个颜色。”她若有所思地在桌面上弹了弹手指。这时,一对年轻夫妇进了门,她抬头望过去。“我要开车到索诺拉[2]去挑个别的色儿。夏恩也许能过来替我一会儿,你去帮我问问他?”
“行啊。”
他穿过走廊,拐弯,敲上了夏恩的房门。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夏恩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卷发,沾湿的白T恤贴在他胸前。“是你啊。”他皱着眉头说。
显然,这一刻终究还是来到了:吉米盘桓太久,已经失去了主人家的欢心。他低头盯着地板。“对不起,我只是——”
“你直接进来不就得了?又不是没钥匙。这下我的衣服全湿啦。我要知道是你,就用不着浑身湿着套上衣服了。”他飞快地伸手在吉米脸上摸了一把。
吉米心中的结蓦地一松——这可太傻了。他就是个傻瓜。“我不想打搅你。”
“老天,吉米。我都说了,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我夜袭你的时候,你也没抱怨过。”
“我可不会抱怨那事。”
夏恩狡黠地一笑。“那是。你也一样,什么时候突然想过来抓紧搞一发,甭客气。但也不是——你光过来聊聊天也没问题,过来洗洗衣服,烤烤吐司,或者……哎总之什么都好。其实吧,我在想……”但无论他想了些什么,他肯定是打定主意先不告诉吉米。他斜眼瞟着吉米,靠在门框上。“你是过来打炮?还是烤吐司?”
“都不是,贝琳达让我来的。她要去索诺拉挑油漆,想问你能不能替她一会儿。”
“挑油漆?”夏恩嗤地一笑。“她准保还要去她喜欢的那家花哨餐馆待一会儿,吃个午饭,然后到餐馆隔壁的商店去欣赏那些贵得要死的裙子,过过眼瘾。”
“那你是让我转告她……?”
“我马上就出去。可这样我今天就不能跟你一起去‘小梅餐馆’了。”他好像真心觉得扫兴。
“我给你带点儿吃的回来?”
夏恩的脸亮了起来。“那敢情好,谢啦。”
这天上午,小梅餐馆的生意比平时略清淡些。吉米刚走进去,服务员凯蒂就冲他露出酒窝。“你们俩今天坐窗边怎么样?”平时总是她来接待他们俩。
“其实我准备把炒蛋打包带走,夏恩有活儿脱不开身。”
她“啧”了一声。“他干活儿也太拼了。你得时不时带他出去走走,看个电影什么的。他们家姐姐妹妹、叔叔伯伯之类的亲戚多着呢,总能抓个人顶上。”她眨了眨眼。“‘珠宝盒剧院’正在放强尼·戴普的电影哟。”
他模棱两可地冲她点了下头,她走开去把他点的东西吩咐给厨房。但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倚在柜台上跟他讲她的小儿子得了流感,正待在家里——凯蒂上班的时候他外婆过去照看他——以及她大女儿最近刚戴上了眼镜。
“坎蒂告诉我你女儿赢了学校的‘拼词小蜜蜂[3]’冠军,接下来要去参加县里的比赛了?”吉米问。
凯蒂咧嘴笑。“可不,她一直练着呢。她才六年级,我和她爸爸就拼不过她了。”
他们家长里短地一直聊到餐点打包完毕。这几天起,她收吉米的钱比菜单上的标价要少。吉米问起原因,她耸耸肩说:”亲友折扣。“
吉米一手托着几个外卖塑料盒,一手端着装满橙汁的纸杯,顶开门走了出去。餐馆外的长椅总是被两个土著老帮菜占着,眼下也一样。其中一个老头带着条中型狗,狗如主人,一样圆滚滚、灰不溜秋的。另一个老头呵呵笑着说:“夏恩现在也逮着你伺候他啦?那小子跟我老婆一样坏。”
“我见过你老婆。”吉米回嘴。“你哪儿配得上她呀。”
他过了马路那俩老头儿还在笑个没完。
吉米站在前台旁吃了他的炒蛋,夏恩坐在贝琳达的位子上吃了他那份儿。葛莉赛尔推着吸尘器经过,数落他们吃得到处都是。
“贝琳达把油漆带回来之前,你就待在这儿陪我呗。”夏恩提议。
“谢啦,可我还是想再去楼下试试看能不能多找点儿东西。不过这会儿谁在看着酒吧?”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我两边儿一起顾着就行,以前也这么干过。”
“哦,要是需要我帮忙就喊我一声。”
夏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需要个手机。”
“要手机干啥?”吉米从来没有过任何手机,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谁会给我打电话?”
“贝琳达说不定会,比如她不知道你在旅社里的具体位置,但又急着找你。或者……我。我问问她能不能帮你买一个,我表弟瑞奇能给她个不错的折扣。”
“我觉得我用不着。”吉米不自在地嘟囔着。“我,呃,我去地下室。”
那天下午,他把走廊漆成了柔和的黄色。然后他和夏恩吃了披萨,又在酒吧里逗留了几个钟头。现在他能叫出几个熟客的名字了。他们多数时候都待在各自桌边,但偶尔会有人晃到吉米的吧凳旁,跟他聊几句时事或天气,抱怨讨厌的游客。
凌晨时,吉米和夏恩在吉米屋里,轮流用嘴让对方爽了一把。但这一次,在高潮的余韵中,他们一块儿打了个盹。虽说吉米的床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挤得够呛,夏恩还是待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他自己的房间去。
夏恩回去后,吉米在腰上围了块毛巾,溜进卫生间,生怕遇见住店的客人。没有专属的厕所是有点儿不方便。想到这儿,他不禁嘲笑自己:操,咱这是成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
回到屋里,他差点考虑是不是该穿好衣服,在上工之前出去散散步。或许该直接启程离开。但他怪累的,而且太阳还没升起来呢,于是他丢开腰上的毛巾,爬回床上。床上还留着夏恩和性事的气味。
他一下儿就睡着了,还做了梦。
他驾车行驶在一条宽阔荒凉的公路上,开得很快,车轮几乎不沾地。当他拐弯或是过坡的时候,车子险些要整个飞出去。那车很奇怪,是辆大大的敞篷车,像是出现在老电影中的那种破铜烂铁。他回头一瞥,见宽敞的后座上摆满了书,觉得挺开心;但他再回头的时候,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叠叠纸张,正不断地从车里飞出去,飘得无影无踪。这些纸很重要,他不想失去,但他并没有停车。
某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有一位乘客。不是死去的搭车乘客——这让他松了口气。不,是埃迪,坐在“小梅餐馆”外长椅上的老头之一。他的狗趴在他脚边,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税务问题,说他即将接受手术把全身骨头都换成钛板,还告诉吉米他计划把响尾蛇镇的公共停车场改造成一个微型牧牛场。
吉米觉得埃迪太重,把车都压慢了,害他没法随心所欲地飙车。于是他猛踩了一脚刹车,按了个钮,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埃迪带着狗下了车,伤心地冲吉米挥了挥手,极不情愿地走了。
尽管他面前的路清清楚楚,其余的一切却被浓雾笼罩着。他飞车而过,只瞟了几眼窗外的景色——树木、一座金矿、一座小山,一栋耀眼的摩天大楼——他总觉得他该找某种熟悉的东西,却记不起来要找的是什么。
那车开始发出不祥的响声,嗡嗡隆隆,吱吱嘎嘎。“不!”他在梦中大叫。“我不想骑马!”
他又回头看后座,那些纸已经一张不剩,但挤满了人。贝琳达,还有葛莉赛尔和坎蒂,凯蒂和小梅——她端着一盘法式吐司——还有波奇、宝拉、艾玛、亚当、瓦莱丽,以及一大群他没记住名字的表哥表姐、三姑六婶、叔伯舅公。有个男人带着牛仔帽,帽子遮住了他的脸。但说不清为什么,吉米就是知道他是谁: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