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镇|Rattlesnake(3)
等吉米说完,他说:“好吧。在这儿等着,行吗?”
吉米点点头。他还能上哪儿去?拉米雷兹走到另一边,跟其他警察和急救员们讨论了好半晌,吉米只能烦躁地干等着。卡车司机们围观片刻,觉得没什么看头,就晃悠悠地回车上去了。吉米庆幸自己在警察到来前清空了膀胱,但是去他妈的吧,他已经精疲力尽,眼看就要垮了。
急救员们把汤姆抬上救护车。救护车走了,没有亮灯也没有鸣笛。警察还在。又过了一小会儿,拉米雷兹快步回到吉米身边。他看上去不大高兴。
“多赛特先生,你在弗雷斯诺附近认识什么人吗?”
“谁也不认识。”
“恐怕你得在本地待几天,直到调查结束。”
搞什么。“调查?那老头是病死的。”
“我知道。我没理由怀疑你的话,但我们也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抱歉。”他的表情很诚恳,这一点值得称道。
“多久?”
“两三天。我们要验尸,可能还要等实验室递交初步检验报告。我们还得把你的车扣下作为证物。”
吉米呻吟起来。“我的车!听我说,这完全——”
“我知道。我们会尽快的——我会亲自经手。但这还是得花个两三天。”他的表情一下严厉起来。“我们该不会从你车里搜出毒品吧?”
“我不知道汤姆的背包里有啥,但这车绝对干净。”吉米年轻的时候磕过药,有时甚至磕得全无节制。但他渐渐意识到,毒品是毒性最烈的一种希望,只能持续一小会儿,然后留下一个凄惨无比的你,就飘然远去了。他现在不时还会喝酒,但只是偶尔小酌一番。
拉米雷兹又审视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那就好。你身上的钱够在汽车旅馆住几晚吗?不够的话,城里有男子收容所。再有就是拘留所,但我觉得那不是个好选择。”
吉米试着回忆他的现金数目。“最便宜的房间多少钱?”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三十五美元一晚。”
吉米忍不住乐了。“我不嫌。这个价位我估计还能住个一两晚。”
“好。我会开车送你过去。”
“哦,好。”吉米揉了把脸。“至少让我把我的包带上吧?”除了福特,他的全部家当都在那个旅行包里:几件换洗衣服、一双质量很好的工作靴、一顶旧针织帽、基本的盥洗用具、一张兼做毛巾的毯子,还有一摞旧平装书,都是他东一本西一本收来的。
“抱歉,不行。不过你可以取点必需品。”
吉米只得忍气吞声,在警察们的监视下取出内裤、袜子、T恤,装着盥洗用具的塑料袋,和一本书。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行李袋和车后箱被封了起来。拉米雷兹给他找了个大塑料袋装东西。他人还不错。
吉米还是头一回坐在警车的前排。他得和一台手提电脑、,一大堆不知干什么用的按钮和仪表盘挤在一块儿。他强忍住了乱按一气的冲动。好在警车只是送他去汽车旅馆而不是号子,他可不想作死把情况掉个头。
拉米雷兹钻进驾驶座,朝吉米笑了笑才开车。“感谢配合,先生。我知道这给你造成了不便。”
“我估计能熬过去。”不像可怜的汤姆。“你们会联系他儿子吗?”
“我们会尽全力寻找他的直系亲属。”
“他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看情况。要是能找到他的家人,我们会交给他们。找不到的话,我们会查一查他的遗产够不够下葬的费用。”
吉米哼了一声。“要是不够呢?”
“火化,然后把骨灰保存一段时间。”
没开多远,拉米雷兹就拐下高速,上了另一条路。这曾经是条干道,破旧的汽车旅馆夹道而立,显然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就这样衰败不堪。“彗星旅店”是一家汽车旅馆,它那暗淡的霓虹灯招牌被做成了宇宙飞船的形状,但如今已残缺不全,油漆也已斑驳。两个在路边揽客的妓女向拉米雷兹挥手,他也挥手回应。
“没有丽思酒店那么豪华,”拉米雷兹在接待处门前停车,“但比收容所和拘留所强一点。”
吉米这会儿只求能合眼,不在乎地方。“好。多谢你送我过来。”
“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需要或是问题就打电话,我会尽快回话,打到这儿的前台。就一个要求:别溜,行吗?”
“不会的。”吉米接过名片,插进口袋。他抓紧手上的塑料袋,下了车。
但没等他关上车门,拉米雷兹就倾过身来,向他伸出手。“再次表示感谢,多赛特先生。”
老天,这条子长得真帅。换做某个完全不同的场合,吉米可能会跟他撩上几句。但他只是接上拉米雷兹的手,匆匆一握,然后甩上车门,转身离去。
-TBC-
第二章
拉米雷兹警官离开后,吉米花三十五美元办理了入住手续。收钱的接待员脸上刺了青,还有一口噩梦般的烂牙。不出所料,他的房间又脏又臭,光线又差。坑坑洼洼的床垫大概是在卡特当总统的年代采购的,铺盖恐怕从那时起就再没洗过。吉米脱掉脚上的网球鞋,合衣躺在脏得吓人的被子上,枕着胳膊,立刻就睡着了。
他比预想的睡得更久,也更沉,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才饿醒过来。浴室水压很低,他在勉强能打湿身体的涓涓细流下畅想着如何为“彗星旅店”设计宣传手册。他打算把那些主打卖点印成光面的彩色照片,比如陈尸浴缸的大蟑螂、粉红色椅垫上的神秘污渍、衣柜门上淡淡的血迹。还可以引用一些忠实住客的点评,比如隔壁的毒贩,以及那个徘徊在停车场上大声疾呼“外星人在窃听我们脑子”的男人,当然还有附近的那些妓女。还有超赞的,这旅馆真是位置绝佳!毕竟火车轨道离旅馆就几米远——每天有数不清的列车经过——而且出门就是高速公路。另外,如果你想在贵宾席观赏黑帮火并的话,“彗星”是你的不二之选。
他不是没待过更差的地方;他只是不乐意被这么个破地方榨干钱包。
冲完澡,他换上干净衣服,出门找吃的。
阳光灼痛了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晨曦中,“彗星旅店”和它周围的建筑物还显得不那么破败,这会儿它们现出了原形:剥落褪色的油漆、锈迹斑斑的金属、龟裂的混凝土,纤毫毕露。停车场的一头聚着那群孩子也似这般光景,他们在玩一个球和一辆残旧的购物推车,一个个看上去野性未驯。吉米对他们笑了笑,但他们只报以冷脸。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彗星旅店”门前的街上还有另外几家同样破落的汽车旅馆,旅馆之间穿插着荒草丛生的空停车场,路边长着疤疤癞癞的棕榈树。吉米走了几个街区才找到一个附带酒类专卖店的加油站——为您的酒驾之旅提供一站式服务。除了廉价的烈酒,那儿也卖一些日常杂货。他挑了一条面包、喷射奶酪、一盒谷物棒,还有一大瓶饮用水。他这趟上路吃得特别差,这么下去搞不好会得败血症。可他下不起馆子,连快餐也吃不起,因为房间里连冰箱也没有,可以带回去吃的东西就更难挑了。他又拿了一小盒牛奶,多少能补充一点营养。他在往回走的路上把牛奶喝了个精光。
他很烦躁,本该多走走散心,但日头西沉,周围似乎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再说,要是条子回到“彗星”发现他不在怎么办?他们该不会以为他跑了吧?
妈的,也许他真该逃走。条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汤姆是自然死亡,然后他们就会放过他。除了那双靴子,他车里也没什么值得他挂记的东西,那辆破车也离嗝屁不远了。但拉米雷兹警官把他当成体面人对待,给了他起码的信任,而吉米承诺过不会溜走。他觉得自己再逗留些时日也不难做到。
回到房间,他给面包片涂上奶酪,卷成一卷吃了下去。他小时候常吃这个,除此之外就是干吃麦片、花生酱和薄脆饼,还有番茄酱三明治。要是他的哪位哥哥有那个心情起炉灶,他还能喝上方便面的汤。妈的,他的身体早该垮了,能撑到现在真是奇迹。
他把前一天穿过的衬衫、内衣和袜子洗干净晾在浴室里。只要有条件,他都会尽量保持清洁。他讨厌身上有异味。他有时难免会脏兮兮的,特别是不得不在户外过夜的时候,可每当看见旁人绕开他走,仿佛怕从他身上沾染污垢和贫穷时,他会难过。找工作期间他会尤其注重卫生;没人会雇一个肮脏的流浪汉。
上路奔波或是失业的日子里,无所事事的空余时间颇为难熬,所以他才努力练习放空脑子。他在床上坐下,试着什么也不想,但今天他始终无法达到那种境界。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嘈杂堪比那辆破福特。房间里的电视是遥控器出现之前的老古董,它尖声哀叫,画面时有时无。最终,吉米拿出了书。这本斯蒂芬·金的旧作他已经读过了,但他不介意再读一遍。
夜幕降临。房间外的嘈杂音量达到了新高度。一对夫妻在互相嘶吼,中间夹杂着婴儿的啼哭。汽车呼啸而过。火车隆隆驶来,整栋建筑都跟着摇晃。一个女人在某处不停地重复着“你没法阻止它,因为它要阻止你”,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而条子并没有上门。
尽管还不怎么累,他还是关灯躺了下来,依旧没有脱衣服。他梦见了地震等各种自然灾害,还梦见了蛇。
* * *
第二天上午,他不得不再交三十五美元。给钱的时候,他老大不情愿,收钱的接待员似乎也没什么好气。
“这附近有杂货店吗?”吉米问。
“往那边走四个路口,‘狂飙痛饮’。”接待员扬了扬大拇指。
“哦,我昨天去过了。我想找地方买点正经东西吃,就是,不放乱七八糟添加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