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62)
兰卉道:“小元帅十五岁时就喜欢上一个官妓,听说是叫顾什么的,离京不久回来时,发现人已经没了,连坟都没有。”她叹了一口气,道:“后来又给立了一个碑。”
“立……立了一个碑?”她颤声道:“那姑娘,是叫顾凌远吗?”
“仿佛是这样一个名字。后来小元帅受了伤,药物里有一味洗髓的,名叫情丝。我查了药理,竟能让人将前情往事尽数忘了,也不知真假。”她又舀了一勺药给越子临,“不过自那之后,小元帅就真的没再提起过那姑娘。”
所以段长歌那时候问她,是因为想起来了?
所以她做的那些梦,都是真的?
越子临的嘴还未碰到勺子,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觉得,所谓的喜欢不过喜其姿容,好其长处,皆是功利罢了。
可那时候的她,究竟能给段长歌什么?能让她喜欢着她?
“姑娘!”
越子临身子凉了半边,咬着勺子把带血的药喝了进去。
又腥,又苦,难喝极了。
段长歌说喜欢她,她信,因为她确实漂亮,确实让人喜欢。
她从未想过段长歌的喜欢是何种喜欢。
她从未想过……
那段长歌知道这一切时是什么感觉?她又是如何忍着怀疑,要同她成婚?
“我无事。”她道:“卉姨不必担心。”
“啊呀,你这是,”兰卉脸上全是焦急,“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越子临躺下,道:“我睡上一觉就好了。没事的。”
糖被她嚼碎,咽了下去,划的嗓子生疼。
她觉得自己嚼的不是糖,是骨头。
段长歌的骨头,顾凌远的骨头。
当年娇憨任性的大小姐彻底死去,活下来的是魔教左使。
她盯着白色的帐子,一动不动。
复而笑了一声,拿起了放在枕头边上的糖塞进嘴里。
甜的。
……
越子临躺了三天,终于被兰卉放下床自由活动了。
如兰卉所说,这家医馆受宁王庇护,确实无人打扰。
兰卉家的丈夫公务繁忙,半月不回来一次,医馆的内院,除了她与兰卉,就是那个少年。
越子临坐在椅子上,看着院子里枝叶茂密的梧桐。
少年在院子内练字,不过心不在焉,偶尔悄悄地看两眼这个娇艳的美人。
四目相对,少年尴尬地别过头去。
“你今日可有事?”越子临道。
少年道:“无事。”
越子临道:“那我教你画画,可好?”
少年一愣。
“你不愿意?”
少年脸一下红到了脖子,小声道:“愿意。”
越子临远望道:“我少年时,师兄曾给我找了个画着猫的灯笼玩,很是可爱。我教你在灯笼上画画,如何?”
答案自然是好,只不过去哪里找灯笼就成了难题,最后还是少年偷偷把医馆大门上的油纸灯笼摘了,拿去给越子临教他画画。
越子临按着桌子,身体仿佛虚弱的一阵风来就能吹跑一般。
“你想画什么?”
少年左思右想,他本想说美人图,但怕越子临觉得他轻薄,于是道:“竹子吧。”
“这样颜色的纸,画竹子可不好看。”越子临道:“医馆悬壶济世,不如就画华佗。”
少年只得点头。
他哪知道越子临竟也是个老学究般的脾气,二十出头的女子,怎么性格这样阴郁呢?
少年对华佗像半点兴趣也无,又不能走,便看着越子临画画。
越子临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不若一般女子那样柔软,又因为常年握刀,手心里便有茧子。
美人玉立,实在是再好看不过的一幅画。
少年道:“姐姐,为什么有人追杀你?”
他听兰卉说了越子临的事情,心中不解,这样的美人,为什么有人舍得杀她?
越子临握笔的手不停,行云流水一般,道:“因为我欠她良多。”
“姐姐还不上?”
他瞧着这位姐姐不像是落魄模样。
越子临道:“你知道这个世上最难还的是什么吗?”
少年犹豫道:“情债?”
越子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人命。”
少年惊愕道:“姐姐杀了人?”
越子临道:“姐姐杀了好些人。”
“他们都是该死,该杀的人吗?”
越子临道:“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贪官,有巨富,可也有医者,有学士,是又明智,又良善的人。”
“那姐姐为什么要杀他们?”少年睁大了眼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越子临用细笔画上华佗的眼睛,道:“他们挡了我的路。”
风吹过越子临散下来的长发,她放下笔,道:“好了。”
“挂上?”
“挂上吧。”
少年接过灯笼,突然问道:“姐姐欠一个人那么多,也是因为她挡了姐姐的路?”
越子临道:“她替我铺路了。”
“她反悔了?”
“她甘之如饴,可惜我想要的太多了。”
少年犹豫了半响,道:“看来,那个人对姐姐很好。”
“非常好。”
“如果有下次,姐姐还会辜负她吗?”
越子临摇了摇头,道:“不会有下次了。”
少年不知道她所谓的不会有下次,是不会再出现她利用她的情况,还是不会再利用她。
越子临的画画的很好,和许多名家比也毫不逊色。
因为她的画,本就是本朝的御用画室陶晔教的。
晚上挂在医馆的大门上,也引来人驻足观看。
越子临在椅子上靠着,身上披着浅粉的披风,听见有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
“大人。”
越子临嗯了一声,道:“走吧。”
“是。”
第二日,少年给越子临送早饭时,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了写着多谢的字条和压在字条上的金叶子。
越子临在靖州城休息了半个月,段长歌在找她,宁王也在找她。
段长歌找她,她猜不出理由,可是宁王找她,她却知道为什么。
因为素箫。
素箫是真的,但是宁王要的东西,只有一半在素箫里。
另一半,在越子临的烟杆里。
越子临换了一支两指宽的木烟杆,内里续着镇痛的药。
她要的草药不能伤及头脑,可能麻醉人又没有毒性的药,就只剩下了一种——黑甜。
她用的计量很小,又是只用来抽,每日只是觉得身上有些麻,血液流动的比从前快。
又过了半月,越子临给宁王下了拜帖。
宁王亲自赴约。
他不曾带侍卫,因为他知道越子临不可能杀他,他也清楚,如果这件事做不成,他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越子临抽着烟,见宁王进来了,也不起身,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殿下请。”
宁王坐下,他的手边搁着一盏茶。
“殿下请用。”
宁王素白的手拿起茶杯,尽数喝下。
越子临道:“殿下竟然信我了?”
宁王实话实说,道:“不信。”
“不信殿下还敢来赴约?”
宁王道:“我若不来,之前所做的就都是白费。”
谋朝篡位,讲求一个名正言顺。
更何况,宁王本就是名正言顺。
当年那份立储的圣旨早被箫琼烧了,只不过,先帝还留有一份,给了顾朝阳。
顾朝阳没来得及给宁王,宁王便坠马摔断了腿,箫琼下令静养,任何人不得见。
等到他被“恩准”出来时,箫琼已然坐稳了江山。
而那份圣旨,据说被顾朝阳藏在了素箫里,不过箫琼抄家时,并没有找到这支素箫。
宁王同样知道圣旨在素箫里,当他打开素箫时,也确实看见了圣旨。
一半圣旨。
缺的那一半,恰巧写着他的名字。
也就是说,如果得不到另一半,那么这份圣旨,就是一个笑话。
而另一半,在越子临手中。
恐怕如果他做的不那么绝,越子临会把另一半也给他。
“殿下聪明,我与聪明人说话就不绕那么多弯子了。”她喝了口茶,淡淡一笑,道:“我听说殿下有大军二十五万。”
“你想要多少?”
“不多,三万而已。”
宁王无言。
三万,二十五万,确实不多。
然有了这些人,就意味着越子临能插手军中的事务,并且,在一段时间内,他不能动她。
宁王道:“这些人我自然不会舍不得,只不过,他们都是我的亲兵,又怎么会轻易听命于无病?”
越子临知道他在试探,笑道:“我自由方法,殿下觉得如何?”
宁王毫不犹豫,道:“好。”
越子临道:“我真的十分喜欢与殿下这样爽快的人打交道。不知道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挥师北上?”
“只等那一半。”
不仅仅是名正言顺,还有天下的响应。
箫琼确实是个雄主,可惜多疑成性,功臣所剩无几,连段帅也获罪,眼下,只缺一个契机。
那份圣旨。
他需要的还有天下人的心。
段思之确实能让武将响应,可他不想那个位置坐了没几年,便因为不得人心而被推翻。
“还有一点,”越子临喝了一口茶,“圣旨需放在我这。”
宁王沉默了一会,才道:“无病心思细腻,放在你那,也好。”
越子临想她如果是箫琼,也不会喜欢萧钰的。
萧钰很会说话,很会做事,即使在这种时候,他脸上仍有笑容,不让人觉得他有半分不快。
就是这样的脾气秉性,让人觉得,他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王爷。
“那,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是不情之请,可越子临知道,她不能拒绝。
至少不能把脸撕的太难看,两边都下不来台,那就不好了。
“殿下请讲。”
“无病要带着那支三万人的军队,在军中,同大军一起行军。”
越子临道:“可以。”
她上下打量着萧钰,道:“不过殿下这身子,真的能行军打仗吗?”
宁王并没有生气,相反,他笑得更开心了,道:“自然不是我。”
“段帅?”
“也不是段帅。”
“那是?”
她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是徵儿。”
“段长歌?”
她也得呆在军营里,有又个指挥的权利,那不是和段长歌低头不见抬头见?!
越子临摸了摸自己侧腰的伤。
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一定不太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预收文:《非我同族》
文案:
非我同族,其心必诛。
猎人利用女王,猎人捕获女王,猎人将要杀死女王。
女王诱惑猎人,女王玩弄猎人,女王将要杀死猎人。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爱过一个人,因此幻想和她一起在阳光下。”
“那个不幸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