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赫炎也不知守灵守了多久,他就这么低头直挺挺地跪在那一动不动,肩膀似扛着千钧重担却没垮下半分,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好似与旁人并非身处同世间。
慕之明本想着来顾府后宽慰顾赫炎两句,见此情此景,便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无人知其苦,又如何能分担其痛。
有佛僧上前,带慕博仁和慕之明行吊丧之礼,随后引他们离开灵堂,离去时,慕之明回身遥遥望一眼,见顾赫炎依旧跪在那,姿势丝毫未变,静若磐石。
“别看了,走吧。”慕博仁叹了口气,叹这世事无常。
慕之明收回目光,心脏阵阵紧缩,他点点头,跟随慕博仁离开,两人行至顾府庭院,忽而身后有人喊:“燕国公!”
慕博仁回身,看清来人后作揖:“裴大人,你也是来吊丧吗?”
京兆尹裴大人连忙鞠躬回礼:“正是,贸然惊扰燕国公了,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个案子,尸首有异样,听闻燕国公祖上曾有一位名扬天下的提刑官,燕国公在这方面也学识颇渊博,此案急迫,既然这么巧碰见了,不知燕国公能否指点指点我?”
“啊……都是祖上荣光,我等只是略知一二,不及万分,不过裴大人如此抬爱,我定当鼎力相助。”慕博仁答应下来,转头对慕之明说,“离朱,你先去外头马车里等我。”
慕之明点点头,行礼告退,独身离开,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之前来顾府,在东厢房处见到的那片青翠欲滴的梧桐,也不知这些日子,有无人照料。
心有所念,行有所动,慕之明忍不住朝东厢房的方向望去,便是这一转头,眼尖瞧见朱红墙角落处,一名披麻戴孝的姑娘拿着一叠文书,一副急哭了的样子。
慕之明记得她,她是顾府仆从之一,娟娘。
慕之明几步走到娟娘面前:“你还好吗?”
听见关切询问,娟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见是慕之明,慌乱收拾了下仪容,才弱弱道:“我记得你是……啊,是慕公子!”
“怎么了?”慕之明问,“需要帮忙吗?”
“慕公子,我……”娟娘攥着手里的文书,低下头面露窘迫,犹豫着该不该说。
“没关系的。”慕之明轻声安抚,“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娟娘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哽咽惭愧道:“慕公子,这些事,原本是顾府私事,不该与你说。你也知道,将军府邸,只有我夫君、我婆婆和我三位仆从,顾将军这一走,少爷年纪又不大,丧礼这等关乎礼仪颜面的事,我们竟因忙不过来办得一塌糊涂,今日来吊丧的宾客,原是该留饭的,可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刚刚又有一位公公从宫中来,给了我这么一沓文书,说是顾将军下葬时该行的规矩,包括该宴请的宾客,该回的礼,那公公说了一大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本想去问问其他人懂不懂,可我夫君在添香火守灵堂,我婆婆在管佛僧斋饭……”
娟娘越说越急,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慕之明忙道:“你别慌,文书拿给我看看。”
娟娘忙将文书递给慕之明,慕之明接过后才惊觉不妥,虽娟娘有难处,但他是个外姓人,顾缪丧事是顾家大事,他插手指点实在是越俎代庖。
正当慕之明犹疑时,慕博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离朱,你在那做什么呢?”
慕之明受惊吓,下意识将文书藏进衣袖里。
此等失礼之事若是被慕博仁察觉,定要骂他三天三日,说得他耳朵起茧。
慕之明适才藏好文书,慕博仁就走了过来:“不是让你去外头马车上等我吗?难不成又起贪玩之心,话当耳旁风?”
娟娘聪慧伶俐,见如此,对文书一事只字未提,行礼后说道:“见过燕国公,方才奴婢感伤不已,慕公子心善,来宽慰我呢。”
慕博仁脸色缓和下来,不再问责,让慕之明跟自己离开。
慕之明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将那摞文书带回了家。用过晚膳,慕之明独自坐在厢房里看着文书头疼,他沉思片刻,一言不发地拿来笔墨纸砚,端坐在案桌前将文书铺开。
大半个时辰后,慕之明放下狼毫细毛笔,吹干文书上的墨痕,随后卷起小心放进衣袖,站起身打开厢房门,歪头朝着侧房的方向喊:“阿音!”
话音刚落,衣袂掠空,猎猎声响,身着靛蓝侍卫服的闻鹤音落在慕之明眼前。
他耳朵极灵,住得又近,所以慕之明一喊就来。
“少爷,怎么了?”闻鹤音问。
慕之明说,“我要出门一趟,你陪陪我吧。”
“大晚上出门?”闻鹤音疑惑,“去哪啊?”
慕之明压低声:“去顾将军府,我俩偷偷去,千万不能被我爹娘知道了。”
第22章 幸而人间不萧瑟
慕之明和闻鹤音避开耳目,悄悄翻墙离府,坐马车来到顾家。
夜晚,来吊丧的宾客早已散尽,门前冷清,两只罩着幽幽烛火的白灯笼惹人心寒,慕之明上前轻叩门,敲了好久才有人来开。
温钟诚打开门,见来人是慕之明后,说:“这位公子,今日吊丧时辰已过,您改日再来吧。”
“我不是来吊丧的。”慕之明忙道,“我是来还文书的。”
“文书?”温钟诚虽疑惑不解,但还是先将慕之明和闻鹤音迎进府邸,“公子随我去正厅吧。”
“不用麻烦了。”即使温钟诚是奴仆,慕之明依旧行礼相待,“请问尊夫人在吗?”
“您寻娟娘啊。”温钟诚道,“她和我母亲在灶房吃饭呢。”
闻鹤音心直口快:“您府上吃饭也太迟了,都什么时辰了,才吃啊。”
温钟诚没解释什么,只是赔笑,慕之明知他们是忙碌到这个点,好不容易才歇息下来吃口热饭:“你领我去灶房吧。”
“什么?可是公子,那是下人呆的地方。”温钟诚道。
“领我去吧。”慕之明坚持。
温钟诚不再多言,领着慕之明来到灶房,那里还未收拾,菜筐斋饭柴火到处摆放乱成一团,娟娘和梁姨正挤在土灶台前吃饭,见温钟诚领了人来,困惑才挂上脸,娟娘忽而将人认出,当即欣喜地站起身迎了上前:“慕公子!”
慕之明从衣袖里拿出今天顺走的文书:“这么迟拜访,真是打扰了,我有事想与三位说。”
说着慕之明四下张望,然后从菜筐附近拉出一张烧火用的小板凳,一团和气地坐了下来,将文书递给娟娘:“这上面有我写的批注,你看看,能明白吗?”
娟娘接过文书摊开一看,见上面将她要做的事,一步步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划可见用心认真,她忍不住眼热,连连点头:“能明白。”
“那就好。”慕之明放心地点点头,“其实……其实我想同三位说说顾将军丧礼操办一事,当然我是外姓人,与顾将军也非亲非故,这般……”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梁姨开口,“你也瞧见了,我们三个仆从什么都不懂,此时若有人愿意帮衬料理一二,当真是雪中送炭啊。”
慕之明稍稍宽心,于是将他们需去请人协助办白事,吊唁端饭摆茶,停棺后送灵等事一嘱咐了,他怕三人记不清,来之前还将需注意的地方拿笔墨写了下来,嘱咐过后将文书拿出递给梁姨。
三人都没想到慕之明年纪轻轻行事如此周全,还这般竭尽全力相助,皆感激得红了眼眶,几欲磕首拜谢。
“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如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慕之明说罢,站起身欲离开,哪知梁姨突然扑前跪地,颤着声央求:“慕公子,其实还有一事,我斗胆想求求您。”
“快起来。”慕之明吓了一跳,去搀扶梁姨,“有什么事尽管说,不必如此。”
梁姨握住慕之明的手腕,哽咽道:“可不可以请公子去劝劝我们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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