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如今,他是因何事落泪啊?
顾赫炎擦净泪,重新望向慕之明的眸:“同我走吗?”
慕之明问:“去哪?”
顾赫炎道:“不知。”
慕之明忍不住笑出声,弯眸似皎皎明月,他反问道:“不知?”
“嗯。”顾赫炎并未露出玩笑之意,反倒额外认真地点点头。
慕之明看着他,想起自己这一生,听信谗言,栽在口蜜腹剑之人手里,最后落个家破人亡,如今终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么,去哪,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
“好啊。”慕之明笑着答应,“同你走。”
顾赫炎眼眸一亮:“当真?”
“嗯。”慕之明点点头。
于是,顾赫炎鼓起勇气,牵住慕之明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令慕之明莫名心安。
两人并肩,行至石桥下,见前方坐落着一座气势不凡的府邸宅院。
“咦?”慕之明纳罕道,“这朱漆红门,石狮匾额,铜铺首衔环,好眼熟啊,竟然与我家府邸一模一样。”
他偏头看去,惊诧地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的顾赫炎消失不见了!
“顾将军?”慕之明惶惶无措,四顾寻觅,“顾将军?你在哪?”
一
再然后,慕之明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大口喘息,犹如死里逃生。
惊蛰,春雷阵阵,烟雨湿燕,虽天气有回暖的迹象,但清早还是冷的。
采薇身为燕国公世子的大丫鬟,原先立在慕之明厢房外窗扉前候着,浅笑撷鹅黄素馨花,忽然听见房内慕之明惊唤一声“将军”,她虽心里疑惑,但立刻命小丫鬟:“少爷醒了,快去用铜盆端清晨梳洗的热水来,如今天凉,少爷怕冷,要烫些。
”嗳。“小丫鬟应道,匆匆离去。
采薇站在屋外,抬手敲门:”少爷,你可是醒了?我进来了。”
屋内许久没人应,采薇小心推门而入,几步进内室,见慕之明呆愣愣地坐在床榻上,青丝散落,瞠目结舌,仿佛受到什么惊吓。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天还凉,坐起身得披件衣裳啊,莫要惹风寒了。“采薇面露担忧,去床榻旁的雕花梨木衣柜里取来厚重锦缎衣裳,想给慕之明披上。
谁知慕之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劲极大。
采薇正不知所措时,见慕之明双眸通红、泫然欲泣,慌乱道:”少爷,没事吧?是不是昨夜做噩梦了?莫要怕,我在这呢。”
慕之明哽咽:“采薇姐……真的,真的是你,我没在做梦,我爹娘呢?!”
“这个时辰,国公和夫人应当起了,估计在厢房里用早膳吧。“采薇猜道。
慕之明掀了被,一跃下床,鞋未穿衣未换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第3章 失而复得此生幸
燕国公慕博仁正与其妻龚氏在厢房内用早膳,提及”春猎祭祀“一事。 ”贵妃娘娘叨念兄妹之情,唤我和离朱过几日进宫面见圣上,一同前往九曲山,参与春猎祭祀大典。“慕博仁道。 ”这可是恩宠大事,万万不可怠慢贵妃娘娘好意。“龚氏道。 ”嗯。“慕博仁点点头,”离朱自幼就深受贵妃娘娘疼爱,应当是我太久未携他入宫请安,估计娘娘想念了,所以今年……”
燕国公话未说完,厢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把屋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慕之明青丝散乱未束,披衣未系,踩在脚上的布履还是方才采薇拦着他,强行让他穿上的。
“父亲,母亲……“慕之明一见到他们,才擦净的眼泪,顿时重新涌出眼眶,失而复得的心绪再压抑不住,顷刻决堤。 ”离朱?你这是怎么回事?“慕博仁倏地站起身,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无规无矩、衣冠不整的少年是自己的儿子。
还是龚氏七窍玲珑心,立刻屏退屋内侍奉的下人:”离朱,乖儿,你这是怎么了?不怕,同娘说。”
慕之明扑跪在龚氏面前,泪如雨下:“母亲,我定会争气的呜呜呜,我会勤学补拙,韬光养晦,然后护好你们,护好慕家,不辜负给予我情义的每一个人,立志扫恶荡浊,换清净世事,不再一叶障目,任人摆布。”
“哎呦。“龚氏见他哭成这样,心疼不已,揽人入怀,轻声安抚,”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功课之事,被你父亲责骂了吗?”
“这几日我可从未苛责过他。“慕博仁喊冤,”真是六月飞雪。”
“父亲!“慕之明又冲着慕博仁哭,”务必谨言慎行啊父亲!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慕博仁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拍桌,”什么“死不死”的,这些话岂能乱说?中什么邪祟了!”
“好了好了,估计是看了什么闲书,做噩梦了吧,离朱不哭啊,不许乱说话,瞧把你爹吓的。“龚氏抚着慕之明的背,连声安抚。
慕博仁吹胡子瞪眼,双手背在身后教训慕之明:”四书五经不看,天天看些消磨心智的江湖杂事,瞧瞧你现在衣裳不整的模样,真是惹人耻笑!采薇呢?采薇哪去了?赶紧把世子给我带回厢房,仔细梳洗!”
一
闹得鸡飞狗跳的清晨就般结束了,好似大梦一场,终是醍醐灌顶。
厢房,慕之明望着铜镜里自己稚嫩的面庞,慢慢从重生这件事里缓过神来。
他想起种种前尘往事,最为困惑的,莫过于自己死后,为什么会见到顾赫炎。
难道……
是因为他上一世临死前,用顾赫炎赠予之物自尽,所以才在死后混沌时,见到他吗?
慕之明前世割腕所用的刀片,是从鸳鸯携子匕首刀柄中取下的子刃。
那是他年幼时,顾赫炎赠他的生辰贺礼。
前世抄家时,府邸一片混乱,慕之明随手藏起一把刀护身,事后才发现是鸳鸯携子匕首。
是由于这个缘故吗?
“少爷。”
一声轻唤,将慕之明的思绪拉回如今,他抬起头,发觉采薇已为自己束好了发,铜镜里,是一位容貌尚稚嫩年幼,但已然清隽无双的凤雏白衣少年。
“少爷,昨夜可是浅眠惊梦了?我方命人去取些安神香来,夜里临睡前置香炉里点燃。“采薇拿浸过热水的巾帕,温柔地帮慕之明擦拭双手手腕。
慕之明看着温婉贤淑的她,忍不住想起上一世,采薇在抄家时为了护着自己,跌倒在府邸门前的石阶上,那时她身怀六甲,体虚气弱,这一摔,鲜血渗阶,一尸两命。 ”采薇姐姐。“慕之明突然道,”你定会宜室宜家,儿孙绕膝的。”
采薇尚未出阁,听见这话,好笑又羞赧:“少爷,你莫要拿我逗趣啊。”
“阿音呢?他在哪?“慕之明抚着衣袖站起身,问道。
话音刚落,一名少年身姿如劲风般刮进屋内,他约莫十四岁的模样,身着束腕束腰靛蓝侍卫衣,头发用一条灰蓝缎带绑高,浑身上下没有佩饰,闻鹤音手里攥着鸟蛋,跑到床榻前:”怎么了?少爷喊我啊?我刚在庭院的杨柳树上掏鸟蛋呢!”
闻鹤音是慕之明的贴身侍卫,两人同岁,自幼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同手足。
闻鹤音刚在慕之明面前站定,慕之明立刻伸手抱住了他,吓得闻鹤音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怀里传来温热的实感,慕之明眼眶微热,鼻尖发酸。
他也知不该如此心绪外露,可他当真忍不住。
上一世,慕家因罪落难,闻鹤音说要去求人救他,转身便走,闻鹤音消失了整整两天两夜,第三日时,惨死街头,死时衣衫不整,身上全是青紫淤痕和血迹鞭伤,从此与慕之明阴阳相隔。
而今故人相逢,如何才能不喜极而泣。
正当慕之明满心感慨时,闻鹤音面露为难地开口道:“少爷。”
慕之明:“嗯?”
闻鹤音:“我不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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