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谭妤。
钟应认出了人后,抽了抽嘴角:“她不安安份份待在客栈,跑出来做什么?”
“我们也没待在客栈。”君不意说了一句实话。他垂下眼帘,轻声道,“她在的话,我们大概不会受罚了。”
钟应瞬间反应过来了:“把锅推她身上?就说我们跟着她出来的。”
这句话,君不意接不了。他手指抵唇,轻轻咳了一声后,扭过了脸。
钟应忍不住鄙视了君不意一番,明明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偏偏藏着掖着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谭妤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兔子似得跑了。
钟应不由挑眉:“哎呦,她好像知道怎么进谭府?还是有点儿用处嘛~”
朝着君不意招了招手,两人无声无息的追了上去。
谭妤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裹着身子,在黑暗中快速穿行,围着谭府的墙壁绕了半圈后,在一面青墙前停下,往身上摸了摸,拿出了一块青铜小印。
咬破指腹,将鲜血均匀涂抹在青铜小印上后,谭妤拿着印章盖在了虚空中。
谭氏之印加上谭家嫡系血脉得到了镇族之阵的认可,原本如鸡蛋壳一般毫无细缝阵法出现一道裂缝,可共一人进入。
穿过裂缝后,那条细缝便消失了,谭妤得意的收了印章,并未发现有人跟着她一起进入了谭府。
谭妤虽然不清楚谭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自小在谭家长大,对谭家布局在熟悉不过,很快便摸到了一处小院。
熟悉的声音被夜风隐约传来,谭妤认出是自己四哥谭霈后,本来想直接小跑过去,扑进自家哥哥怀里,但是一道女声又令她硬生生扎根在原地。
除了四哥外,大姐也在啊……谭妤想起谭婧把自己掐昏时,那双眼眸中的杀意,只觉得一股子的愤怒和恐惧。
没有莽撞冲进去,谭妤给自己贴了几张隐匿气息的符咒后,小心翼翼往里头挪动。
这间院子废弃了很久,杂草生的有半人高,树木长得歪七扭八,屋内陈设上扑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一到夜晚,谭家侍女便会在屋檐挂上灯笼,这间院子却被遗忘了似得,外间的灯火照不进来,唯有阴风阵阵呼啸,环绕几分美酒醇香。
谭妤躲在角落时,钟应两人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屋脊上。钟应铺了一块布,屈膝坐了上去,就差翘着二郎腿了,君不意则站在钟应身侧,被风拂起的衣摆偶尔擦过钟应的长发。
“这地方阴气可真重。”钟应托腮往下看去,便看到了谭婧那对兄妹。他眯了眯眼道,“邪气怨气也重。”
这间院子中,隆起三个土包,立了三块石碑,石碑上空无一字,碑前则是一个陶瓷瓶子。
谭家不会就把三位公子的尸体葬在这里吧?钟应心中划过一个念头,难道尸体上沾了什么东西,见不得人?
看着环绕瓶子的邪气,钟应确定源头便是这里。
谭霈坐在轮椅上,微垂着头,谭婧提着酒葫芦,在三块石碑上洒了美酒后,将酒杯递到了谭霈面前。
谭婧笑道:“四哥,我们几兄妹喝一杯。”
谭霈迟疑接过,望着酒杯中晃动的琥珀色酒液发愣。
“喝啊。”谭婧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这可能是我们兄妹喝的最后一杯酒了。”
谭霈轻抿了口酒水,抬头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要哭了:“是四哥没用,若不是我修为废了,就不用你去冒险了。”
他觉得满嘴苦涩:“在等几天,只要在等几天,大还丹就能出炉,我就可以……”
“我绝对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我不会让哥哥们白死的。”谭婧打断了谭霈的话,眼中坚定如金石,“该送走的人也送走了,四哥,喝完这一杯,你也快走吧,以后谭家就靠你和小妹了。”
“我们也许可以求助书院,我妹妹这么年轻,这么好看,可以迷倒很多人。”谭霈用极轻的声音道,“连瑶光院的沈先生都……”
“四哥!”谭婧咬着唇,“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赶他们走的借口。”
谭霈默了默:“我知道是借口,可是你本来可以找个喜欢的道侣,给我生个可爱的外甥。”
“……我没这个念头。”
“那你也可以纵情山水,逍遥自在的。”
“……”
“婧儿。”谭霈握住了妹妹的手,神色哀求。
谭婧苦笑,挣脱了谭霈的手:“不会有外人知道这件事的,也不会牵连任何无辜!”
咬了咬牙,她朝着门口吩咐:“掌事伯伯,你带四哥离开吧。”
守门的掌事应了一声,站在了谭霈身后,轻叹了口气,声音哽咽:“大小姐,你保重啊。”
谭婧点头,抱起装着三位哥哥的骨灰的陶瓷瓶子:“大哥他们会保佑我的。”
谭婧回头,最后看了谭霈一眼:“四哥,我走了……”
言罢,一手搂着陶瓷瓶子,一手提着长刀,大步离开了院子。
第56章
谭霈修为全废,谭婧情绪波动过大,掌事也是一脸哀伤,因此三人不仅没发现屋脊上的钟应两人,连蜷缩在角落里的谭妤都没发现。
看了眼被掌事推走的四哥,又看了眼留下决绝背影的谭婧,谭妤抱着双腿,低着头,面容被阴影覆盖,看不清神色如何。
她思索了片刻后,往谭婧离开的方向追去。
谭婧离开的小道杂草丛生,被夜风吹的起伏不定,树木沙沙作响,落下交错的树影,仿佛攀爬在地面的妖魔鬼怪。
尽头是一面青墙,墙壁上镶着月洞门,夜间本就昏暗,月洞门之外的世界格外的幽深晦涩,好像巨兽的入口。
谭妤双手环胸,抖去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后,暗自嘀咕了一声,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钟应两人缀在她后头,如同一抹轻忽的幽魂。
“谭婧把我们赶了出来,现在又把自己亲哥哥送走了,谭家这事小不了,谭妤这点儿修为居然还敢追上去,究竟是有胆色还是无知者无畏?”钟应忍不住吐槽。
“也许只是压抑的太久了,处处都想跟姐姐对着干而已。”君不意轻声回答。
“那就是无知者无畏。”钟应嗤笑,“不过你这么解释的话,我还是能理解的。”
过度压抑、或者悲痛的话便会心生反骨,钟应当年在最重要的两个人死后,选择了大开杀戒。谭妤没钟应的实力和决心,做不到这点,便只能姐姐说东她往西。
.
谭婧出了院子之后,直接往一个方向而去,便是钟应觉得黑雾笼罩的阁楼。
阁楼前站着十来个白影,谭婧走过去时,那些白影朝着谭婧低下了头颅,行了一礼。
“现在怎么样了?”谭婧握紧了长刀,指节泛白。
白影抬头,露出雪色麻布衣下的面容。烟白色的头发、眉、胡须,而那张脸历经了风霜,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像是灰色的老树皮。
他们全部都是年逾古稀、一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就身份而言,他们都是谭婧的长辈,谭家的一员。
瞧着不过双十年华的谭婧,皮肤如凝脂,双眸如玉石,像一株生机勃勃花骨朵。似乎与之格格不入,可是浑身气势却是相似的,义无反顾,坚毅无悔。
老人眼神浑浊,声音沙哑:“家主,该布置的已经布置好了,就等你了。”
另一个说:“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谭婧抬起了手中的陶瓷瓶子,努力止住了声音中的颤抖,“哥哥们的骨灰全在这里。”
“好!”
“家主,看你的了。”
“我会的。”谭婧突然单膝跪地,诚恳认真,“也请前辈们全力助我。”
老人们叹息,伸出枯老的手,纷纷拉起了谭婧。爱怜的抚摸着后辈的额头,目光悲怜:“我们本来便大限将至,不管如何都无所谓了,可是家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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