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申思杨声音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怒火,“你们想不通,就频繁在一个孩子面前提你们的猜想?”
徐青文一愣,没有马上明白申思杨的意思:“什么?”
“因为他是幸存者,因为他已经到了窗边,你们是不是就会问他,「为什么你就不能再多坚持一下?只要你坚持到外面喊来人,你的爸爸妈妈就不会走了。」甚至还有可能问,「你的爸爸妈妈没有给你吃安眠药,就是为了让你去救他们啊,为什么你都走到窗边了,能救你自己了,却救不了他们呢?」”
徐青文哑口无言,许久过去才沉声道:“陆家人多口杂,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无法避免?”
申思杨冷笑:“能管好那么大的企业,管不好家里几十人的闲言碎语?是根本没有人关注过他的心理问题吧?没有人会去想他只是一个连是非都无法分辨的七岁小孩,他所有的信息来源仅限于周遭人的言语。大人都不一定能想通的道理要一个小孩怎么去想通?你们就硬生生让他从一场事故的受害者,变成了根本就无罪的加害者。”
车厢里彻底安静下来。
久久不闻人言,只有风不断灌入的响声。
——
轿车开进一处庄园,在庄园的主楼前停下。
徐青文带着申思杨径直绕去了主楼后的花园。
后花园的圆桌前坐着一个两鬓发白的女人。
岁月的痕迹无法掩盖女人出众的容貌和气质。
她端坐在圆桌前,手里端着杯冒热气的茶水。
姿态优雅,动作从容。
不难叫见者窥出其年轻时的风华。
徐青文恭敬地走到女人身边:“夫人,申思杨来了。”
女人不急不缓地放下茶杯,转身看向申思杨。
将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她语气平常出声:“听青文说你留在小堰身边有一段时间的时候,就想见见你了。挺好奇什么样的孩子能入小堰的眼,现在看,是个好脾性的聪明孩子。”
“这次找你来只有一件事,不难。”
女人招呼申思杨坐下:“既然你能留在小堰身边这么久,就说明你一定有被小堰看中的过人之处,我希望你能把这些过人之处列出来交给青文,好让他学习后逐渐取代你,坐上你现在的位置。”
申思杨眉头轻蹙。
女人露出和善的笑:“放心,等青文成功后,我会给你一笔可观的赔偿。你这个位置本就该是青文的,有青文在,一定会让小堰的事业发展得更顺风顺水。”
申思杨摇头。
女人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打量:“原因。”
申思杨淡声道:“没有人能复刻我,我也不会去做人为替陆堰筛选他周遭人去留的事。”
女人露出一抹笑:“是个有趣的孩子。可你要知道,你现在拒绝我,等同于失去这份工作,并且得不到任何赔偿金。”
申思杨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女人沉默地打量申思杨片刻:“我允许你开一个条件。”
申思杨再次摇头,而后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老夫人,您爱陆堰吗?”
没等女人有反应,站在一旁的徐青文率先警告出声:“申思杨。”
女人抬眸看了徐青文一眼,视线又落回到申思杨身上:“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申思杨认真道:“因为我觉得陆堰很爱您。”
这个回答令女人愣住片刻,她看向申思杨的目光终于变得认真:“是什么让你感觉小堰很爱我?”
“陆堰父母去世后,他是不是从未去父母墓前看过?”
徐青文的警告声再次响起:“申思杨,你……”
女人抬手制止住徐青文的后话:“让他说。”
她脸上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纹,但还是语气不变应申思杨:“是,你想说什么?”
“您觉得他为什么不去父母墓前?”
女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徐青文在这时开口:“夫人,对不起,是我失职将陆总父母的事情告诉了他。”
女人摇头:“我了解你,能让你开口,说明这孩子事先掌握了一部分信息,并且懂得利用。这倒是不奇怪能在小堰身边留那么久了。”
她重新看向申思杨:“你已经知道原因,无需再问我。”
申思杨再次问女人:“您觉得,他是因为怨恨他父母差点夺走了他的性命吗?”
女人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申思杨摇头:“不是。他没有怨恨过他的父母,他家里甚至还挂着他父亲曾经画的全家福。他不去看,是因为他觉得是他害死了他的父母。是没能够撑着爬出阁楼里那扇窗去求救的他和陆氏这份沉重的家业,一起杀死了他的父母。”
申思杨的话像一颗地雷砸下。
女人的面上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她似乎被拉扯回某段记忆,面容一瞬间变得苍老。
“他从来没有走出过他父母去世的那一天,每年的那一天,他都会回到当年,重新体会一遍当时的窒息、绝望、痛苦。他会一次又一次屏住呼吸到实在无法忍受,才会允许自己吸入新鲜空气。如果未来,某一次他经历这份痛苦的时候正好求生意志薄弱,他就真的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再也无法往前走了。”
后院里挂起一阵风,吹得树叶飘落。
一贯在人前保持仪态的女人,许久未见得在人前红了眼。
申思杨注视女人许久,继续开口:“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有如此卓绝的经商天赋,接手陆氏后却一直没有做出过任何成绩?”
女人朝他看来。
答案已经在女人眼底,但申思杨还是直白剖出:“因为在他眼里陆氏和他同罪,这偌大的企业下流着他父母的血。他往上走的每一步,都是蹚着他父母的血过的。可就算如此无法忍受,他还是闭着眼坐上了这个位置,甚至愿意让您以近乎监视的形式在他身边放人,您觉得是为什么?”
风卷着落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申思杨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老夫人,您爱陆堰吗?”
——
7:20闹铃响起,申思杨摸过关掉。
习惯性要给陆堰拨去电话。
刚点进通讯录,忽然想起他现在已经不用做晨间汇报了。
昨天和老夫人说完要说的话,他便辞去了这份助理的工作。
按灭屏幕,他翻身从床上坐起。
洗漱完换了套常服,便往陆堰家走去。
到陆堰家楼下,他仰头往二楼看了眼。
陆堰房间的窗户半开,风卷着窗里的白纱轻动。
申思杨收回视线正要去开门,门先一步自己开了。
看着门里面的人,他轻笑:“又看见我了?”
陆堰点头,侧过身让申思杨进屋:“你早上没有给我打电话。”
申思杨走进屋笑弯了眼:“你怎么不给我打?”
陆堰温声应:“怕你还在睡觉,会吵醒你。吃过早饭了吗?”
申思杨摇头。
陆堰闻言往厨房走:“我煮了粥。”
不多时,他从厨房端出粥放到餐桌上,而后在申思杨身旁坐下。
申思杨喝了两口粥,感觉到陆堰的视线一直紧锁在他身上。
他停下动作,转身看向陆堰:“怎么一直看着我?”
陆堰目光柔和:“奶奶昨天找我聊过了,谢谢。”
申思杨轻笑:“你以后怎么打算?”
陆堰的视线越过申思杨,落到申思杨身后的桃树上。
后院的桃树上少了些许果实,是前段时间他和申思杨分吃的。
但自从那天在车上说清楚关系后,他就再没能将桃子送出给申思杨了。
他收回视线:“今天奶奶会来公司,等将手头上的事情全部处理好,再做打算。”
话落,他垂下眼,静默片刻后,再次出声:“申思杨,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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