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情真的会如莫正设想地这般发展么?
能惹恼公子哥的,可不止自己。
鲁训导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没那么担忧了。
他坦然地跟在莫正的背后,进了饭堂。
事实证明,哪怕鲁训导事先提醒了庖厨,尽可能把今天的午食搞得像样点,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而且因为他让两个庖厨装病放假,其中一个趁机回了老家,还没赶回,统共两个人,还来了个二缺一。
放眼望去,饭堂摆出来的几盆菜,照旧是看起来就难吃至极。
那些以前被迫天天来饭堂的夫子和学子见怪不怪,桑建元等公子哥们,却早就脸色比盆里的烂菜叶子还绿。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一个家境不丰的同窗。
“你们平常就吃这个?”
那学子叹口气,点点头。
“这还算好的,昨天只有馒头和酱菜,再往前,比这个还不如。”
在他看来,起码今天的菜里还能看到点肉星呢!
桑建元没话说了。
一想到今天要把这些吃进肚子里,他就宁愿饿到散学。
同时,也在心里怪上了教谕和训导。
他之前听说,饭堂的庖厨是鲁训导的亲戚。
现在看来,莫教谕和他分明是一丘之貉。
这样的猪食,还像是生怕没人吃一般,要把所有人都赶进来。
很快轮到大家排队打饭。
桑建元第一个表态。
“我不吃,这饭你们谁爱吃谁吃。”
说完他就找地方一坐,一脸地生无可恋。
很快几个公子哥都和他坐在了一起,摆出一副“宁死不吃”的架势。
莫教谕并未训斥,也未置评。
而是看向其余好几个已经端着饭碗坐下,准备开始吃饭的学子。
“你们觉得,这饭菜是否可口?”
几个学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假话。
莫正换了个问题。
“那你们觉得,这饭菜能否下咽?”
一个学子硬着头皮开了口。
“回大人的话,饭堂的饭菜当然可以吃,只是……称不上可口。”
莫正点了点头,又接连问了好几个学子。
其中只有一个家境最为清贫,赁不起县中屋舍,借居在县学罩房内的生员,说饭堂的菜比他在家中吃得好吃。
而当莫正询问他在家里都吃什么时,这个生员诚实地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学生家境清贫,父母为供学生念书,更是倾尽所有,时常仅以野菜果腹,学生深感惭愧。”
在场众人,隐隐哗然。
莫正没有继续询问,而是直接走到了装菜的饭盆面前。
他拿了一双筷子,在饭盆里翻动一番,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比如泥没洗干净的菜杆子,好大一块混在萝卜里,明明应该丢掉的萝卜皮,没有炒鸡蛋,却不知从哪里掉进盆里的鸡蛋壳。
“还有这个,在下孤陋寡闻,不妨鲁训导看看,这是何物?”
鲁训导磨着后槽牙上前,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后才道:“回大人的话,这是……一只虫子。”
坐在一起的公子哥们闻言差点吐了。
难吃就算了,居然还有虫子?
莫正把虫子甩回菜盆,盯着鲁训导看了半晌后,朝着那一个早就两股战战的庖厨,和两个杂役道:“这就是你们掌厨的饭堂,你们面前站着的,皆是百里挑一的齐南县生员,是大雍未来的栋梁之材!我问你们,这样的人才,是否只配吃这样的饭食?”
庖厨和杂役哪里知道如何回答。
他们大字都不识一个,先前就是仗着鲁训导的庇护,才敢在饭堂胡作非为。
领头的庖厨更是双膝一软,跪下磕头。
“请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两个杂役见状也赶紧跪下,一通求饶。
莫正缓缓摇头,复问鲁训导。
“鲁大人,在您看来,这几人可不可留?”
鲁训导还能说什么,只得顺着台阶下。
“回大人,这等投机取巧之辈,当然不可留!下官这就命人将他们逐出县学!”
说到这里,他却话锋一转。
“只是大人,赶走了庖厨,夫子、学子们接下来的午食又该如何安排?毕竟您已经下令,此后不得外出用饭、不得差人送饭。”
莫正却负手一笑。
“此事就不劳鲁大人烦忧了。”
说罢他就递给丰弘阳一个眼神。
丰弘阳领命而去,很快指使县学中的另外两名杂役,将秦记送来的餐食全数运了进来。
除了专供三位大人吃的菜色,是用食盒单独盛放的外,其余的菜都放在一个大盆中,上面盖着干净的布挡尘。
来负责放饭的是方蓉,系着围裙,裹着头巾。
一群学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在夫子们的协调下,重新排起了队。
“这是哪里来的饭菜,莫非是教谕大人从县学外采买的?”
“闻着好香啊!你看前面有炒鸡,还有这个肉片,这么大!”
“这些真的可以吃么?咱们用不用掏饭钱?”
除却窃窃私语,还有此起彼伏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丰弘阳和项夫子也赶紧一人拿了一个餐盘,排进队伍当中。
这可是秦记食肆的菜,真的很难不馋。
莫正再度开口。
“今日这顿午食,乃是我与郝大人自掏腰包自外面食肆采办的,往后七日,都是这家食肆为咱们县学供应午食,七日之内,县学会寻到新的饭堂庖厨,届时,大家还可以和从前一样,来饭堂就餐。”
素来沉默的郝训导感受到了来自鲁训导的视线。
实则他压根不知教谕的计划,更没有掏过一个铜板。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感慨莫正的手腕。
轻而易举地就将自己划去了他的阵营,还顺便赠予了一份学中声望。
郝训导遂不理会姓鲁的,不动声色地往莫正一侧挪了一步。
再说桑建元等人,也早就被这股饭香勾得坐不住了。
丰弘阳看在眼里,故意同身后的项夫子说道:“可惜只有七日,要是以后咱们都能在饭堂吃到秦记送的午食,这日子可就太舒坦了。”
秦记?
莫非是那个来自家府上做过席面的秦记?
他倏地一下蹦起来,跑到放饭妇人的面前问道:“你们的食肆可是鹤林街上的那一家?”
方蓉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答道:“回秀才老爷的话,正是。”
对于桑建元来说,这就足够了。
“走走走,咱们快去排队,晚了就吃不上了!”
刚刚项夫子忽悠他们的话,这时却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其余几个公子哥先是一愣,随即都反应过来——原来是秦记!
秦记的掌柜可是能去给桑府、宋府做席面的,他们此前也都或多或少让小厮去跑腿买过那里的吃食,就连素菜都香得人能吃两碗饭!
“建元说得对,咱们也赶紧去排队!”
“快走快走!”
而排在前面的那些普通生员,也都恍然大悟。
原来教谕大人为大家订饭的食肆,居然是那个时常被夫子和大少爷们挂在嘴边的秦记?
他们嘴巴里的口水,顿时冒得更旺盛了。
……
这顿饭,吃得桑建元等人心满意足。
而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们,更是几乎热泪盈眶。
果然教谕大人和鲁训导绝非一丘之貉,包括郝训导在内,甚至愿意自掏腰包,给他们买来如此荤素得当的美味午食。
这样的菜色,他们好些人的家里,只有年节才吃得上。
此时此刻,包括所有夫子,乃至还没吃上饭的杂役仆从们在内,闻着阵阵猜想,想法都和丰弘阳达成了一致——
这样好吃的饭菜,要是以后能天天吃上,就再好不过了。
三份五十文的套餐里,原本有一份是给鲁训导的。
但他哪里吃得下,在饭菜送进来时,就以要去训斥、开除庖厨和杂役为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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