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他这次来,不只是为了看看从未涉足的田庄,也是要让这庄头认一认人。
得知督公身边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是督公的夫君时,仲蔡愣了。
他只当宫里头的哥儿内侍和宫女一样,都是结不得亲的,哪知这督公,居然有个夫君!
他是个机灵的,任由心里波涛惊浪,面上很快恭敬地朝秦夏施礼。
“小人见过老爷,给老爷请安。”
要认人,当然要看人。
仲蔡映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抬头,这一看,就看见了两个天仙般的人物。
他家老爷是仪表堂堂,看着极有亲和力的俊朗长相。
他家督公则是凤眼薄唇,长眉入鬓。
这么一比,绝对是前者更好打交道。
等他迅速打量完记清楚,秦夏和虞九阙已经作势要往前走了。
仲庄头跟上去,边走边讲解庄子上现如今的情形。
庄子一共有良田六十亩,已经算是京郊排得上号的大田庄。
只因这里离盛京近,又是肥田,寸土寸金。
田里每年种麦子、大豆、高粱等,还有蔬果若干。
之前得了要种甜菜的消息,仲蔡便让人暂且清出两亩地来,这会儿正在播种。
他们遂来到了地头,只见一群佃农正在合力劳作。
看了会儿光景,秦夏询问仲蔡大致的亩产,略略有数后,他表示两亩地的甜菜根必定不够用。
“那就辟作五亩,头前第一年,这就差不多了,往后可以再添。”
仲蔡管了半辈子庄子,虽然也穿锦着缎的不用下地,可看得出不是那等不通五谷的人。
秦夏和虞九阙不懂种田耕作,便按照庄头说的安排。
时至午间,日头愈盛。
转了一大圈的两人都被晒得眯起眼,仲蔡察言观色,适时开口,请二位主子进屋吃茶、尝春盘。
茶是一种名茶,号玉露,因京中贵人喜饮,茶肆多有售,按照品相分为三六九等。
庄子上的玉露并非上等的好茶,却也是今年的新茶。
玉露茶以清鲜闻名,香气袭人。
秦夏颇为喜欢,连品几口,虞九阙看在眼中,想着该去遣人寻一些正经的明前玉露来才是。
茶饮两盏,布好膳桌,春盘就登场了。
秦夏发觉这仲庄头实在很懂做人,这一桌菜以春盘为首,尽是些春日鲜蔬,或是庄子里养的鸡鸭鱼虾,没有半点金贵菜色。
既能展现他管庄子的用心,也不至于令人觉得他荷包甚鼓,居然掏得起银钱去采买水陆珍鲜。
也算他歪打正着,无论是秦夏还是虞九阙,爱吃的就是这一口。
春日馔春盘的习俗古已有之。
往前数两朝,春盘还有个别名叫“五辛盘”,是要在立春当日,搭配五种辛味菜蔬,杂拌到一起。
既要取辛味,就少不得葱、蒜、韭等,配以蓼蒿、芥辛,想想就好吃不到哪里去。
也有地方用藕和豌豆,韭菜换成韭黄,再加点粉丝,习俗就是这样在演变中,越发接近大众的口味。
到了大雍,辛辣的葱姜已经成了炒春菜的佐料,春盘里的菜色,则囊括了应季的蔬菜和山间的野菜。
春饼圆圆一只,温度正好,秦夏取筷子将一张春饼放在盘中,夹进蔬菜,卷成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包袱”,送去了虞九阙眼前。
秦夏卷的饼,素来是恰到好处,两口就能吃掉一个,底端也不会漏,即使上手也不见狼狈。
虞九阙吃完,有样学样,也给秦夏卷起来。
春盘外,尚有一条清蒸黄鱼、一盘白灼河虾、一盘炒鸡片、一只拆开的熏鸭,还有菠菜炒豆皮、豆芽炒鸡蛋。
主食的米饭备得足足的,显然仲庄头就算没见过虞九阙,也得过吩咐,知晓这位督公食量不凡。
吃罢一餐,盘碟撤去,仲蔡复来请安。
说是特备了晨起初采的春菜若干、活蹦乱跳的鱼虾各一筐、野雉鸡、野兔、竹鼠各数只,还有嫩嫩的头茬红樱桃。
他已知秦夏是个庖厨,当然要投其所好。
庄子上别的没有,能吃的管够。
田里没有的,山里也有,田地有主,大山无主。
“这时节已有樱桃了?”秦夏颇有兴致地问道。
仲蔡答曰:“往年这时节樱桃还没熟,皆因暖得早些。这批樱桃是野樱,就生在庄子附近的山上,早前去惊觉不少已经红了,方才特命了人去现摘了不少过来。樱桃这东西娇贵,放一夜就变了色,入不得口了。”
说话间就有婢子送来一盘洗好的樱桃,小巧如珠,红艳可人。
秦夏和虞九阙各尝了几粒,是野樱桃特有的味道,果味十足,甜中带一点微微的酸,饭后吃倒是颇为解腻。
回程路上。
马车里小哥儿害起饭困,歪歪斜斜地倒在秦夏的肩膀上。
在这里他不用端着督公的架子,想什么躺就怎么躺。
而秦夏则在把他扶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就透过车帘,一直望着车外缓缓后退的景色。
在盛京待了不到月余,他已经有些喜欢上这座城池。
齐南县虽令人安心,到底太小,不像这里,街上甚至能看见高鼻深目的胡人。
这种包容和开放、繁华和喧嚷,令灵魂来自现代的秦夏更能感到亲近。
由郊外回转,经城门入内,午后的街道可谓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
小贩们在日头下没精打采地叫卖,喊两声就要打一个哈欠。
在这种令人昏昏然的氛围里,秦夏听见有个姐儿在叫卖油条。
“炸油条!三文钱一根的油条!”
“炸油条!三文一根,五文两根嘞!”
叫了没两声,暂且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汉子不快的言语。
“你这油条何时出锅了,早就软塌了,不如一文一根卖予我。”
京城什么东西都贵,一捆柴火都要花钱买,一文一根的油条,连本钱都赚不回,这一点秦夏十分清楚。
因而这里的油条,新鲜出锅的能卖到五文一根,用油用白面,如汉子半臂多长。
那姐儿也着急了。
“这位大爷,一文一根着实卖不了,您要是想要,我让您一文,两文一根可好?”
“爷爷我是差你那一文钱么?就是看不得你这小妮子拿软塌的油条糊弄人!一文一根,你究竟卖不卖?”
听到这里,已经是仗势欺人了。
秦夏掀开大半车帘,交代了随车走的护卫两句。
怀中的虞九阙也听见了声响,睁开眼睛。
很快护卫回转,手里还和拎鸡崽子一样,拎着个瑟瑟发抖的汉子。
“老爷,如何处理此人?”
那汉子看着眼前精致的马车,深知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吓得尿意顿生。
秦夏有心替那姐儿出头,具体的处理却不好拿捏,总不能下令把这人打一顿赶走吧?
这就轮到了虞九阙。
“送去兵马司,观此人言行,八成是个惯犯。”
京中设三处兵马司衙门,职责类似县城街道司。
这等无赖进去逛一圈,保管出来老老实实。
汉子一听,自己不就是想讹几根油条罢了,再往前,也不过是顺两个烧饼,趁乱摸一把人群里姐儿的屁股……好吧,还偷过几回钱袋,怎么就要去兵马司了!
他□□一抖,一股腥臊气蔓延开来。
拎着他的护卫嫌弃至极,又怕他污了主子的眼,赶紧快步将人带离了。
秦夏则下了马车,掏出银子买油条。
卖油条的姐儿把刚刚的一幕看在眼里,对着秦夏俯身便拜。
“多谢恩公出手相助。”
“不必多礼。”
秦夏虚扶她一把,“你这篮子里还有多少油条,我都要了。”
姐儿掀开篮子上的盖布,里面还有二十根油条。
确实是因为午间炸得没卖掉,她不得不降价叫卖,只图回本。
“恩公都拿去,不要钱。”
秦夏看她的打扮,衣裳虽是细布,可已经很久了,仔细看袖口还打了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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